南谌恭順地擡起下巴,眼皮微垂,視線仍然落在青黑的地磚上,容貌昳麗,沉靜從容。
“呵,和你母親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漂亮。”成煦帝輕笑一聲,以手拄颌。
刻意提起南谌那未曾謀面的母親,隻為看看對方會做出什麼表情,但他有些失望,南谌面如平湖,毫無波瀾。
“陛下謬贊。”
成煦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墨黑的束發上流連,眼神微暗:“帶發修行,看來侄兒侍奉佛祖之心不誠啊。”
雖說語氣不算重,可話裡話外都在給他難堪。
南谌這才輕飄飄擡眸,微笑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未得父母應允,侄兒不敢剃發,幸得住持垂憐,允侄兒帶發修行。”
成煦帝但笑不語,半晌,回神似的随口誇了兩句蕭之榮的戰績,而後口風一轉,淡淡問:“蕭将軍,除了寡人這侄兒,還有樣東西呢?怎麼不見你呈上來?”
蕭之榮五體投地,簡單将寒山寺的行動原原本本說了一遍,不出所料推出了南谌擋箭:“啟禀陛下,南谌殿下是圓覺大師的得意弟子,或許舍利子在南谌殿下不知道的時候交給了他。”
這一招叫禍水東引。
南谌幾欲發笑。
“哦?是嗎?”成煦帝含笑望過來,“你說呢?侄兒。”
南谌再拜頓首:“侄兒不知。”
成煦帝眯起眼睛,宛如實質的目光如刀鋒般存存掃過殿下之人,殿内氣氛霎時凝滞。
帝王之心難測,成煦帝将先帝的結局引為前車之鑒,總疑心未能斬草除根,肅清前朝舊人後便把注意力放到了先帝唯一的血脈——南谌身上。
他要南谌為先帝所做的一切贖罪,但看在他母親的份兒上可以留他一命,但絕不讓他好活。
掌印太監見勢開口:“陛下,南谌殿下舟車勞頓,怕是一時想不起來,不若讓他在宮中休息休息,說不定睹物思情,什麼都想起來了。”
南谌自出生起便被除名,前朝是闫家天下,先帝不許他冠闫姓,是圓覺大師于佛前給他求的南谌之名——天難谌,命靡常。
不信天,不信命,願南谌前緣盡了,此後一生順遂。
北蒼國素有皇子及冠封王的慣例,封王後就能搬出王宮,自行立府,南谌一不是皇子,二不在都城,身份敏感,自知此來隻能待在成煦帝眼皮子底下。
隻是這掌印太監說話忒難聽,沒留一分薄面,成煦帝自是很滿意,順水推舟答應下來。
掌印太監安排了宮人帶南谌下去歇息,關上殿門,剩成煦帝和蕭之榮四目相對。
“說說看,他如何?”
蕭之榮垂首回道:“優柔寡斷、心慈手軟、不堪大用。”
“不堪大用?”成煦帝冷笑了下,蓦然一拍扶手,面沉似鐵,“你覺得他無用?那蒙山赈災糧一事作何解釋?他在山上待了那麼久,焉知不是他故意為之?留山匪活命,難道不是保存其有生力量?”大殿中回響着他加重的尾音。
“末将……末将愚鈍。”蕭之榮打定主意一問三不知,“末将查過那群山匪,不曾到過寒山寺,末将這就派兵剿匪……”
“夠了!”
成煦帝把他也攆了出去,不能指望一個隻會打仗的武夫懂得這裡面的彎彎繞繞,但他也不相信蕭之榮,不然也不會假密诏一事将他一軍。
隻要蕭之榮護送“四皇子”回都,等待他的就是抄家滅族的謀反之罪。
北蒼國不想他登王位的大有人在,不少人盯住了南谌這塊香饽饽,隻要掌握南谌,就有了發兵起義的絕佳理由。
而成煦帝要做的就是先他們一步握緊南谌,最好讓他為自己所用,若是不成,放棄也是注定的。
南谌踏出養心殿高高的門檻,沒見到本應候在殿外的人,倒是差點和太子撞了滿懷。
*
兩個時辰前。
柯夏不想跪皇帝,留在了殿外,不多時,蕭雲舟也出來了,兩人呆呆地望着宮牆巍峨,大雪滿園。
“真的不能走走看嗎?我還沒見過王宮長什麼樣呢。”柯夏彎起唇沖蕭雲舟眨眨眼。
蕭雲舟為難道:“柯兄,按理說我們是不能随意在王宮中走動的。”這兒遍地是貴人,比宮外恐怖太多,說不定剛提起腳尖就得跪下問安。
聞言,柯夏也懶得動了,他可不想走哪跪哪。
恰在此時,太子和四皇子雙雙趕來,瞅見門外兩尊雕像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