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們準時回來,蕭之榮嚴肅的神情稍松,列行公事般過來問候了一句,說定酉時三刻少軒城城門關閉時拔營起寨,從此一直到雁回城,都要一直被圍在軍隊中央,想來城中發生的幾起命案還是引起了蕭之榮的注意,誤以為仍有賊心不死之輩肖想南谌。
一想到要在馬車上待十來天,柯夏整個人都蔫了,扯着南谌的胳膊鬧:“我要騎馬、騎馬。”
南谌巴不得他離自己遠點,立馬點頭答應,但柯夏話還沒說完:“你我同乘一騎。”
“咳咳,鳳兒,莫要難為我。”他連忙裝起了病。
連馬車那種空間他都覺得小,更何況一匹馬了。
破鑼馬車,西風涼夜,人心向背,直令柯夏目不忍視,偷偷問南谌:“你我相處日久後,會不會也讓他們懼我怕我不敢近我?”
南谌同情地看着他:“如今已然。”
“啧,外面的人真複雜。”
城門關閉前,鐵柱和鐵根一人抱着一床大花棉被出來了,後面跟着個拉車的老漢,闆車上紮紮實實堆放着枯黃的幹草。
意料之中遭到了飛熊軍的阻攔,鐵柱說了些什麼,衛兵匆匆朝馬車這邊掃了一眼,揮揮手讓他趕快過去。
南谌默不作聲地看着一行人在自己面前站定,鐵柱二人要去回禀蕭将軍,放下東西就走,那老漢闆車都不要了,腳下生風跑得比青壯年還快。
“老當益壯。”南谌感歎道,眺望的視線收回,落在充滿幹勁的柯夏身上,“鳳兒,你做什麼?”
無人相幫,柯夏抱起幹草一股腦塞進馬車,抽空回道:“當然是為了我金貴的臀部,再這麼幹坐一晚小心給我抖散架咯。”
銀兩不夠的情況下,南谌又狠心搜刮了他大部分“贓物”,原本可以置辦輛舒服的馬車,而今隻能退而求其次,鋪層幹草和被褥将就一番。
主仆倆在飛熊軍中和透明人沒什麼差别,蕭之榮聽完鐵柱等人的彙報後也沒什麼反應,軍醫聽聞南谌自己找了人治病敷藥,索性也不管了,晚膳還是鐵柱送來的兩塊菜餅和兩碗湯,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回程路上隻有這個小兵心甘情願伺候南谌殿下。
用過晚膳,少軒城城門落鎖,軍隊按時出發。
馬車内二人本來井水不犯河水,柯夏的皮也不是時時刻刻都在發癢,不是太嚴重都能忍忍,但到了後半夜,壓抑的要命的感覺觸底反彈,幾乎到無法自控的地步。
“呵”
面前陡然多出一道灼熱危險的氣息,滾燙的手臂如鐵鉗般朝他抓來,南谌倏地睜眼,眸中金芒一閃而逝,天色混黑,隻依稀得見一道輪廓,他下意識攥緊雙手,揮拳便打。
柯夏睡得迷迷糊糊,被突如其來的殺氣吓得一激靈,困意散得幹幹淨淨,憑直覺瞬間後仰,剛烈的拳風擦着他的鼻尖飛過去,慢半拍都得損失一個鼻子。
“艹。”他捂着失衡的心跳低罵一聲。
南谌收回手,繼續閉目養神。
窸窸窣窣的小動靜接連響起,柯夏從斜對面一屁股挪了過來,他體熱,從出生起就沒正經蓋過被子,這次特意買的兩床被褥還是為了讨好南谌,一床墊屁股,一床披身上。
方才那一拳揮出去後,南谌肩頭厚實的大花被不免下滑,他尴尬地順手攏了攏,所以柯夏抱過去也接觸不到心心念念的溫熱肌膚。
他拽開被子一角拱了進去,如願抱住僵硬的南谌喟歎一聲,蹭了蹭臉下的頸窩,呼吸逐漸均勻。
南谌手指微動,默念清心咒,祈禱今晚别再見血。
柯夏心神緊繃了太久,眼下有柔軟的草墊被褥,吃飽喝足,渾身都被滿足了,幾乎是倒頭就睡,南谌是他見過最聰明的人,知道殺不死自己,就斷不會在不必要的情況下自取煩惱。
這麼安慰着自己,他伏在南谌身上咕哝:“還是躺下好抱。”然後就睡了個人事不省。
軍隊每行三十裡一歇,次日天将明時,飛熊軍已然抵達蒙山腳下,紮營做飯。
山匪猖獗之故,蒙山方圓三十裡内荒無人煙,商道斷絕,如果不是為抄近道,幾乎無人敢往,蕭之榮久居邊境,上次回都述職已是五年前之事,那時山匪未成氣候,周圍仍有人家居住。
副将找到他,提到怪異之處,是沿着他們來時路到的少軒城,換言之便是與蒙山反向而行,既然蒙山未受災害,沒道理如此荒涼。
蕭之榮深以為然,但沒功夫細想,頂多三五個時辰他們便會離開,此地如何都管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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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煙升起,蒙山山寨内,聚義廳六人合攏,為首者虎背熊腰,脖頸花紋遍布,右眼覆疤,眼利如刀,渾聲開口:“老三,帶幾個弟兄再去探探虛實。”因紋身故,大當家诨号花頸虎。
老三是個精瘦的漢子,綠豆眼,招風耳,形狀如猴,蹲踞椅上,聞言從座椅一躍而下,彎腰接令。
廳中有豎立一旁者,頭戴綸巾,手執羽扇,風度翩翩郎君玉面,笑語晏晏眺望老三跑遠:“大當家,那可是軍隊,真要打?”此人是寨中賬房,排行老五,上張下橫,上山前是個落魄秀才。
另有一人身材臃腫,兇神惡煞,甕聲甕氣道:“怕死就下山去。”此人排行老四,上山前和大當家一樣是個行伍之人。
張橫并不與他争吵,遙遙向首位一拱手:“大當家,少軒城外弟兄們來信,不日便可發動,求問大當家何時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