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到視線都凝聚到了自己身上,柯夏才反應過來那聲“鳳兒”是在叫自己。
他譏笑道:“不是我,他殺的。”
南谌淡淡地看向他,他無辜地眨眨碧綠的眸子,清澈的眼神和邪肆的外表有些割裂。
蕭之榮騎在馬上觀察他半晌,沒看出個所以然,就知道很黑,一笑,兩行潔白的牙齒在黑夜中閃閃發光。
挺滑稽的。
他沒忍住問:“你怎生得如此之黑?”
柯夏抱臂環胸,聳了聳肩散漫道:“襁褓裡就開始曬太陽。”
“那你這眼睛?”
“哦,這個啊。”柯夏指着自己的右眼笑了一下,信口胡謅,“我上輩子是餓死鬼,餓着餓着就把眼睛都餓綠了。”
南谌又以咳嗽拉回他們的注意力,搶在柯夏搗亂之前說:“鳳兒身世凄慘,少時日夜耕作,貧病交加流離失所,遇上人牙子惡意将他的眼睛染成這樣,打算賣個新鮮。小僧不忍見其死于饑寒,便求住持将他救了下來,收留在寺院中,會些功夫,不值一提。”
這樣一來,便可以将柯夏頭上的花紋解釋為奴印,眼睛也不算稀奇,畢竟北蒼國的奴隸中的确有不少在眼睛上玩出花樣的。
很明顯,柯夏本人不滿意他的“身世”,剛想拆他台,就見那人修長白皙的大手不經意間撚動佛珠,他心中一凜,把到嘴邊的話立馬吞了回去。
“不值一提?一對十三還不算厲害麼?”蕭之榮若有所思地俯視着他,“小子,有沒有興趣當本将軍的兵?”
好啊,脫離那個妖僧,他要遠走高飛。
但身邊那到冰冷的視線存在感太過強烈,柯夏隻能遺憾歎息:“蒙将軍厚愛,草民有自知之明,不敢高攀,此生惟願守護妖——主人左右。”
抱拳行禮,一大片胸膛坦露,他上半身首飾奇多,看得蕭之榮直皺眉,整個寒山寺的油水都讓這小子貪了吧?
說話間,一隊隊人馬連同不見外的流匪同時從四面八方趕來。
“報告将軍!西南方沒有!”
“報告将軍!西北方沒有!”
……
“報告将軍!東南方已掘地一尺!”
蕭之榮聽着此起彼伏的壞消息,粗粗的眉頭攏作一堆,斜眼瞧向南谌,後者一副命不久矣的病秧子模樣,又是一陣心煩。
他跳下戰馬,大步走近,不由分說抓起南谌手腕探脈。
柯夏眸子一亮,眉梢眼角染上笑意,心裡不停催促:對!早該這樣!他有武功,裝病騙你們的,把他抓起來殺頭!
南谌躬着腰背任他把脈,呼吸微弱,牽起一抹蒼白的笑:“将軍,小僧是否也合該命絕于此?”
片刻後,蕭之榮臉色難看地放開他的手,一言不發背過身。
“是末将冒犯了,救駕來遲,請四皇子殿下恕罪。”他從來不憚于表現自己的真實目的,此行一為舍利子,二才為四皇子。
柯夏扼腕,暗暗啧聲,妖僧還挺能藏。
脈搏如何做的假?内息紊亂,經脈盡碎,連今晚能不能活過去都成問題。
南谌悶咳兩聲,不再言語,眼神空洞,心死如燈滅。
他苦笑問:“将軍,一枚舍利子值得這麼多條人命嗎?若是圓覺大師……阿彌陀佛。”
十八年困苦清修,四皇子養成了一副悲天憫人的性子,這要是在吃人的皇宮,活不過半個時辰。蕭之榮對妹妹的擔憂嗤之以鼻。
舍利子還不知在何處,四皇子已然找到,卻病入膏肓,不知能不能撐到那時。
蕭之榮半跪在地,高傲的頭顱在他面前底下,聲音渾厚:“四皇子殿下,陛下有令,命殿下星夜兼程回國,請随末将離開此地。”
雖尊為四皇子,卻沒有選擇的權利。
舉目四望,滿目破敗。
南谌閉上眼,一行清淚再度落下。
“阿彌陀佛。”
舍利子憑空消失,寒山寺僧人屠戮殆盡,四皇子身負重傷,然而蕭之榮直覺南谌和舍利子脫不開關系。
他粗魯地扯下南谌随手綁好的碎布條,黑血混着獻血噴湧而出,他瞳孔一縮,心裡那點抵觸淡化了些,南谌也才弱冠,比他兒子還小兩歲,分明就是個不谙世事的孩子,要怪就怪生在皇家,命難由己。
想到貴人交代的事兒,他又可憐上了這位臭名昭著的四皇子殿下,芝蘭玉樹之風華,污泥濁水般一生。
“殿下,且忍一忍,末将為您上藥。”
說是上藥,其實用的是禁衛營最劣等的金瘡藥,價格低廉,藥效差且劇痛無比,别說細皮嫩肉的皇子,就算是禁衛營那些糙老爺們兒都得痛得哇哇叫。
不出他所料,滿是雜質的藥粉接觸到皮肉翻卷的恐怖傷口時,南谌猝不及防痛得慘叫一聲,下意識地拼命想要用左手搶回自己的右手,被咬破的嘴唇像是蝴蝶振翅,不停抖動。
汗水霎時布滿他白淨細膩的臉龐,打濕的發絲一縷縷貼在臉側,黑眸水霧迷蒙,渾身顫抖,束帶突然崩散,墨發散了滿背,他跌倒在地,像是折翼飛鳥,透着一種病态的美。
不知其身份者連呼吸都放得輕了,有人忍不住開口說:“那個誰,你輕點不成嗎?”
柯夏輕嗤,忽地眼珠一轉,晃蕩着叮鈴鈴的腳鍊主動上前把倒下的南谌攬進自己懷裡,柔軟的發頂觸到下巴,幽幽檀香撲面而來,他惡劣勾唇,手腕翻轉,一道白光閃過。
血色刀尖抵上後腰,南谌垂下的眸子轉瞬而過一縷笑意。
他流着淚拱進柯夏懷裡,右手還被抓着上藥,瘦弱的身軀抖得厲害,柯夏耳邊響起一道熟悉的念經聲,心髒突然抽痛,他默默收了匕首,含淚将南谌抱緊,口不對心安慰道:“主人,别害怕。”
明眼人都看得出四皇子不受待見,連好點的藥都舍不得用,倒是他這個護衛忠心不二,知道心疼主人。
蕭之榮撒完兩瓶金瘡藥才放開被他攥得青紫的手腕,南谌那條白如玉的胳膊無力垂下,一副有出氣沒進氣的病鬼樣。
他心道麻煩,特意繞路來找舍利子,一無所獲,還得帶上弱得風一吹就能倒的四皇子,回程路漫漫,希望别誤了時辰。
一塊幹淨的布帛甩到柯夏手上,伴随着蕭之榮不容置喙的命令:“給四皇子簡單包紮即可,即刻前往雁回城。”
他隻負責帶回南谌,死活不論,方才的藥隻是怕南谌還沒在衆軍前露臉就咽氣了,沒法跟貴人交代。
柯夏忍氣吞聲,把南谌圈在身前,胡亂卷了幾圈,用力一絞,南谌痛得悶哼,偏頭死死咬住了柯夏半裸的胸膛。
“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