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看向寶刀,柯夏顯然也想起來自己拼命砍下去的那一刀,發現南谌嘴唇蒼白,右臂無力,他的心情終于好了一點,不就是當奴仆嗎,離南谌近一點,殺他的機會就多一點。
撿起匕首和彎刀,柯夏抱胸倚樹,幸災樂禍地笑起來:“主人,外面都是一群吃人的惡鬼,您要躲一輩子嗎?”
南谌不在意他的無禮,溫和解釋道:“萬年楓結界已破,躲不了多久,一會兒見到人,你不要說話。”
柯夏嘴唇一翻,南谌轉起了佛珠。
他閉嘴了,不就是裝啞巴嗎,小事兒。
轟隆——
萬年楓轟然倒塌,揚起一地塵土,眼前場景幾度扭曲變換,兩人瞬息之間出現在一處陌生禅院,怒目金剛在後,大門在前,撞鐘聲響,木屑飛濺,禅院大開。
當外面的人攻破此處,塵埃落地,隻見空曠大院中,新鮮屍體躺了一地,兩人一站一坐,神情肅穆,盤坐者僧袍加身,年輕俊美,雙手合十持佛珠,口中念念有詞,立者如雕像,渾身浴血,衣裳破爛,看不清面目,隻覺其身上時不時金光閃閃。
鎮遠大将軍打頭,馬蹄聲聲,震耳欲聾,大将軍騎着大馬,繞着兩人走了兩圈,語氣不見絲毫尊敬:“末将蕭之榮,恭請四皇子殿下回國。”
門口呼啦啦湧進一堆人,兵匪相對而立,虎視眈眈盯着那如玉一般的居士,見他手臂有新傷,面色紛紛一變。
“四皇子?那個災星四皇子居然藏在這兒?!”
“什麼?他不是死了嗎?!”
“早知道他在這兒,打死我也不來搶勞什子舍利子。”
“我想走……看到災星不會染上晦氣吧?”
念完最後一段經文,南谌吐出一口濁氣,徐徐睜眼,無悲無喜,佛珠繞上手腕。
蕭之榮不耐煩地又喊了一聲:“四皇子殿下。”
這時,南谌好像才聽見有人說話,思緒回籠,眉宇染上陰郁的色彩,他虛弱地笑了笑,掩唇輕咳,病骨支離,朝不保夕,真真是天妒英才,可憐可悲。
“唉——将軍。”
不過轉瞬間,他們又想起來,這可是十八年前預言的“災星”,災秧如影随形,和他關系親近的,都會死于非命。
蕭之榮不信這些,他這輩子殺了不少人,要有報應早都來了。
柯夏懶懶散散地瞥了裝模作樣那人一眼,内心狂笑不已,面上卻更顯兇神惡煞,平添一分肅殺之氣,經過他身邊,蕭之榮側目而視問:“你是誰?為何在此?”
“将軍莫要多慮,此人乃小僧護衛,”南谌遞出右手,久等不見柯夏來扶,眸光微動,“鳳兒,且來扶我。”
若是不去,這妖僧又得念那狗屁經文折磨自己,柯夏不情不願搭了把手,剛想使壞拉拽他露骨的手臂,握着他的手腕的手輕輕刮了下,佛珠流蘇蹭過,激起他還未平複的恐懼,他狠狠皺了下眉,老實站好,任妖僧裝病靠在自己肩上。
雖然此地疑點重重,但還有更重要的事,蕭之榮暫時放下疑慮,面色沉沉問南谌:“圓覺大師呢?”
南谌虛弱地靠着柯夏,聞言眉頭輕蹙,緩緩搖頭:“小僧不知,三日前,住持命小僧在此抄經禮佛,今日還未曾見到。”他看向蕭之榮,視線平淡地掃過他身後的兵馬流寇,輕輕歎息:“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圓覺坐化,”有聲音自衆人中傳來,“你是不是偷拿了舍利子?”
“對!把舍利子拿出來!”
“你一個災星私藏舍利子有何目的?”
“交出來!”
哄鬧突起,蕭之榮大馬金刀立于前方,戰馬噴出兩股白氣,他橫刀怒喝:“不想死的把嘴閉上!”
殺氣橫生,究竟是和閻王打過交道的大将軍,連怒目金剛都能眼也不眨地全部砍死,對上他們這些無名小卒,更是毫無顧忌,說黎明殺,那絕對不會等到天光大亮。
威震四海的大将軍一句話控制住了局面,他的親兵銳利的盯着那些試圖偷一杯羹的烏鴉,見之者死,一時間,鴉雀無聲。
高僧坐化的消息不知何時走漏了風聲,前後不過兩個時辰,寒山寺便成為一片廢墟,南谌悲苦地閉了閉眼,手指顫抖撚動佛珠。“阿彌陀佛——清緣無能,有負住持囑托,咳、咳咳——”
喉間湧出一片腥甜,南谌蓦地嘔出一口鮮血,被柯夏摻扶着重新盤坐好,喪鐘再響,他當着一衆兇手的面念起了超度經文。
艱澀拗口的誦經聲在屍山血海中破土而出,直上雲霄,就連最為罪大惡極之徒都想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位高僧飛升了,他的愛徒嘔心瀝血為兇手們超度,神色悲憫。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位帶發修行的四皇子慈悲為懷,若不是百病纏身,說不定日後也能成為一世高僧,死後化為舍利子,引四方哄搶。
蕭之榮厭惡地打斷他:“四皇子殿下,舍利子屬于北蒼國,交出來吧。”
南谌垂眸,削瘦的下巴光潔如玉,墨發随夜風吹拂,絲絲縷縷繞上他脆弱白皙的脖頸,身軀搖搖欲墜,半晌,他唇邊再度湧出一絲鮮血。
柯夏翻了個白眼,忍不住挑起眉毛,心道這妖僧還裝上瘾了,他要是病弱,方才如砍瓜切菜般解決殺手的難道是自己?手都成那樣了,還那麼能打……
“将軍,小僧三日來未曾踏出禅院半步,”南谌扶着雙膝,努力撐直背脊,悲憤交加,“三位師兄可以為小僧作證,師兄呢?”
夜風習習,寒山寺最後一脈傳人,北蒼國四皇子殿下,無依無靠,風中飄零,怔怔地望着蕭之榮嘴裡吐出三個字:“都死了。”
“怎、怎會?”霎時,南谌渾身失力,悲痛到幾乎快要暈厥過去。
“咳咳!是小僧、是小僧害了他們……災星……”
兩行清淚簌簌流下,俊美無鑄的臉龐隻餘痛苦,晶瑩的淚珠一顆顆自下巴滴落,情真意切,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柯夏想到枉死的族人、想到獨自引開追殺的母親,這才沒當場笑出聲。
蕭之榮不好糊弄,不是南谌哭一場就能解決的,他眯着眼睛審視滿地屍體,問:“這些人是怎麼回事?四皇子體弱多病 ,他們獨獨找上你做什麼?殿下又是怎麼在圍剿中活到現在的?”
北蒼國的四皇子殿下名不見經傳,但有一點如雷貫耳,那便是九世災星,近他者不得好死。
但吃過人的鎮遠大将軍可不信這種神怪傳言,南谌一定是在裝病,非武藝高強之輩,如何能在十幾人圍攻下毫發無損?
“毫發無損?”南谌艱難地擡起胳膊,苦笑一聲,“小僧廢去一臂才苟活至今,将軍何出此言?不過是鳳兒有些把式傍身,舍命相護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