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并未回頭,隻是輕輕放下茶杯,唇角微揚,似笑非笑。
“堂堂妖尊入門五日才來問候當家的是不是有些過晚了?”
她的聲音清冷如玉,帶着幾分慵懶,仿佛早已料到今夜會有不速之客。
竹影晃動,一道身影緩緩走出,月光映在雨師妾臉上,卻看不清神色。
“既知是吾,蘭夫人為何不避?”
話間,無數雙眼已悄然埋伏在荒草密林之間,攪動着風波吞吐着信子。
蘭夫人依舊端坐,指尖輕輕摩挲着杯沿,仿佛這一切都與她無關。風起,竹葉簌簌而落,落在她的衣袂上,又悄然滑落。
“妖尊大人若想殺我,又何必多問這一句。”
半月将隐,風聲鶴唳。
桌上的茶早已涼透,檐角那一彎殘月,清輝如霜,灑在庭前的青石闆上。夜風拂過,竹影婆娑,沙沙作響,仿佛在低語着什麼。
靜默無聲卻又似喧鬧的如地動山搖,雨師妾半臉藏于黑暗,半響,隻是擡手,虎視眈眈的蛇信紛紛退卻。
隻明月孤懸天際,像一盞不滅的燈,照得人心底空明。
“還存于世,你究竟有何目的?”他冷聲問道。
茶已盡,蘭夫人垂眸不語,杯中清輝如霜倒于那位故人的眸眼極像。
不過她卻并未回話,隻是感歎一壺好茶因為等他而被苦苦耗盡,輕歎一聲,蘭夫人緩緩放下手中的茶杯,杯底與桌面輕輕碰撞,發出一聲細微的脆響。
她唇角微揚,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光芒,随即起身,丢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此去多難,還望妖尊大人多多助她。”
話音落下,她轉身離去,衣袂輕拂,帶起一陣淡淡幽香。
院中微風細雨,雨師妾孤身隻影,望着蘭夫人離去的方向目光如炬,直至最後一抹茶香殆盡,他便也随散去的荼靡懸溺不見。
夜裡蘭花落了一地,早早的給祝餘的鼻子來了個下馬威。
“啊嚏!”
手一哆嗦激起杯中漣漪引得茶盞中一葉翻舟,煮沸的茶息掃清眼眸,祝餘擲杯,跪地叩首拜表别離。
“多謝蘭夫人照拂,禅西山一事我必給主家一個交代。”
今日啟程靈霄台,臨行前祝餘被叫來榽閣聽話,本以為隻是些客套話卻不曾想屏後的蘭夫人将一枚玉佩呈給了她。
“那靈霄台如今是歸金州萬俟家三郎當家,拿上這個他便不會為難你。”
而“萬俟”兩字更是恨不得給祝餘當頭一棒。
“誰?萬俟家?可是我——”
“年限已至,你終究是要去的。”
曲水流觞,煮茶溫色,蘭夫人沏茶的功夫已經了得,而她原從一開始就沒有拒絕的餘地。
“是,知道了。”
邁出什麼寺時,烈陽高照實在是個喜人的好天氣,可身後沒有送行的腳步聲,沒有叮囑的話語,甚至連一句道别都沒有。
她苦笑了一下,低頭看着自己的影子,孤獨地拉長在地上。
一片陰影投來,遮住了她眼前的陽光。
祝餘愣了一下,擡頭望去,刺眼的光線中,一道修長的身影逆光而立。那人穿着一身青衣長袍,衣袂随風輕揚,面容隐在鬥帽的光影中卻依舊能看出那熟悉的輪廓。
“雨師妾?”祝餘驚呼。
鬼魂之軀終究無法完全避開太陽的灼燒,雨師妾雖全副武裝但卻依舊被驕陽灼得兩頰發紅,疼痛從指尖蔓延至全身,可他依舊緊緊握着傘柄,穩穩地将傘撐在祝餘的頭頂。
他的皮膚在陽光下顯得近乎脆若薄紙,仿佛随時會消散,可他的目光卻堅定而溫柔,直直地落在祝餘身上。
“暖陽雖好,但有時也着實刺眼。”
恰逢秋風起,三千蘭花掠過祝餘眸中的餘白,零落成瓣落潭上,婉戀迷霧,托撫片片。
心潭深千尺,粉綴明鏡映其彩,偏偏被遮住的光影此刻卻格外刺眼。
“你怎麼出現在這兒?”
祝餘當即将他拉過屋檐下,警惕地四顧環視間瞥見他已被灼燒的手臂。
雨師妾卻全然不顧,被她拉扯着眼中也盡是憨笑。
“祝姑娘說的,要在一起。”
“那也不用白日也在一起啊。”
祝餘有些苦笑不得,說着将他的袖子拉低了些。
“可在一起就是在一起,白日不離,夜晚……亦是。”
他溫吞着紅了臉,假模假樣地抵唇輕咳幾聲,看向她的幾眼裡盡是怕被訓斥的憂色。
祝餘輕歎,阖眼凝神間從眉心中抽出一絲靈光。
靈光如金花五彩在她手中赫然成了一把傘撐。
“龍鱗卷乃上古神器,化作傘撐雖不能護你毫發無損但抵這烈陽已是足矣。”
傘骨由龍骨鍛造而成,堅硬無比卻又輕盈如羽,而傘面則是天蠶絲織就,輕薄如紗卻堅韌無比,水火不侵,刀劍難傷,甚有繡着的古老的符文,隐隐閃爍着微弱的光芒。
她舉起傘,與他眼眸中劃出一道弧線,笑靥亦如江暖,水軟,溪澗潺緩。
“命運分道南北,我們竟卻殊途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