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餘!”
一聲厲喝,祝仞出現在廟外,冷着臉三兩步越來将她護在了身後。
“井已開好,山主已經在候着了。”
這話是說給雨師妾聽的,簡簡單單的一句催促卻充滿着藥火味兒,祝餘以為是誤了時辰,眺望祭台巨石也才剛剛挪下而已。
“那确實該走了。”
一句畢,雨師妾轉身朝祭台走去,在三步遠時停下腳步,回頭望向她。
盈盈笑意在唇角若隐若現,彎弓的眉眼悄而恬然,而眸中卻是渾然幽林,似裹藏于花苞的利刃。
“祝姑娘,待會兒見。”
待他走遠,祝餘這才一吐為快地問道:“你最近怎麼越來越不喜歡他?莫非……你也覺察出了他的不對勁!”
祝仞照樣也沒給她好臉色,自顧自地前去任她追在身後。
“我哪日喜歡過他?他是不對勁,眼睛就該挖了才是。”
方才在受香時,那小子的眼睛可是黏在她身上動都不帶動的。
“啊?”
祝餘聽得雲裡霧裡,難道不是察覺出他身份不一般這才對他處處忌憚的嗎?
“開天井!沉晦因!”
“佑我西山!百世太平!”
“開天井!沉晦因!”
“佑我西山!百世太平!”
——
一遍一遍的頌論響徹山谷,祭台中的一處陣眼被打開,深邃如吞噬黑暗,幽冥如惡鬼長眠。
五十年開一次的禍井便是今日祭祀的重頭戲。
扮作魑魅魍魉的傩面人在井邊張牙舞爪,以怪異的舞姿來喚醒禍井的沉睡,此時,腰束重繩的雨師妾登場。
他面無喜悲,一步步跨上禍井邊緣,腳下便是萬丈深淵,可他依舊波瀾不驚直愣愣地望向某處。
“戴面!”
一聲高鳴,山主雙手捧着一張與傩面敬神一模一樣的傩面從祭祀台一跪一叩首而上。
氣氛肅穆的每一人敢大聲呼吸,要這步出了任何差池祭祀也就毀于一旦。
祝餘聽過沉井的典故,傳說井妖霍亂世間,傩面敬神以身獻道将之沉入井底,并分肢身軀化為千百座山石封困西山。
山石化人繼守百世,不僅是信奉敬神,也是在壓制井妖。
可畢竟隻是傳言,山石化人?那這山中人豈不是和妖物是一類了?
山主雖白發蒼蒼但依舊老骥伏枥,連爬了十幾層台階依舊大氣不喘一口,終于快登頂,候在兩邊的祝餘特意往後避了避。
敬神的傩面果然不同尋常,隻是遠遠地瞧一眼都使人望而生畏。
可就在這緊要關頭,背後猛地推來一股力,一個踉跄,祝餘便被推了出去。
“哐當——”
與山主迎面撞上,他老人家直接摔了下去,手裡的傩面更是離了手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
“她!她竟摔壞了敬神傩面!”
平地一聲雷,衆人被眼前的一切吓得魂都颠了颠,個個六神無主一副天又塌了的模樣驚愕地瞪大了眼。
祝餘摔得不輕,扶着腰剛站起身來便已被重重圍住。
再看向身後原本站着的祝仞,他早已經抛下自己沖向台上。
“誤會誤會!這都是——”
還沒等她話說完,腳下一陣動蕩,似整座山谷都在低吼般震得人站不穩腳來。
衆人兵荒馬亂之際,隻見禍井中沖出黑色飓浪直朝蒼穹而去。
與此同時,天崩地裂,谷中屋舍坍塌大半,飓塵揚滿半邊天。
“是井妖!是井妖!”
“井妖蘇醒了!我們都要完了!”
漫天烏雲被黑障重重疊嶂地掩住,無數個惡煞骷髅從井中湧了出來,如打開的地獄之門鬼火随之燒遍地面。
荼蘼子踏過輕風,長劍斬破鬼火将祝餘護在身後。
“不是妖,是鬼!”
這難聞的氣息與妖不同,加上黑雲避日定是不敢見日的鬼邪!
一聲唢呐在耳邊炸響,滔天洪水自喇叭口幻化而出,似遊龍般席卷過荒草野火,幫他破除眼前障礙繼續朝井口飛馳。
“我與左君先去封井,這裡就交給你了!”
禍井中還在源源不斷地冒出邪祟,祝仞尚還被攔在去路,遠遠望去,井中黑霧後的人影若隐若現。
祝餘輕啧一聲,順腳踢開撲過來的骨髅人,手一揮翻出龍鱗卷來。
長卷翻轉開來猶如水袖在她手中遊刃有餘地絞殺攔客,一步跨三階也朝井邊趕去。
三人自東西北三方齊向井中進發,祝餘揮展卷布将如柱的黑障層層包裹,無數骨髅被困其中宛如密密麻麻的螞蟻越積越高。
荼蘼子緊随其後,一躍而去直指卷中,三千殺陣,破風一斬!劍光炸眼的一瞬,萬千骨髅頓時化為灰燼。
禍井得以恢複如常,祝仞長氣呼奏,一道水龍赫然直躍井中,将呼之欲出的黑障再次壓了下去。
就當以為結束時,禍井卻突然動蕩不定,霎時,三隻長臂從井中猛沖而來!
眼中一白,一道身影已赫然擋在了自己面前,穿刺聲戛然而止,刺眼的血紅很快染透衣襟。
祝餘擡起頭,是一臉失了血色的雨師妾。
“你……”
長臂動作的太快,以至于連祝仞都不能幸免于難,井中又掀起一陣擊浪,幾人紛紛受創飛出數米遠。
雨師妾将她緊緊護在懷中,長階堅硬而寒涼,每一次着背都如直擊髒腑。
天旋地轉不知滾了多少階,兩人總算停了下來,而他早已遍體鱗傷,咳血不止。
祝餘勉強爬起身來,還未等查看他的傷勢隻見台上受了重傷的祝仞被長臂掐緊喉嚨懸在半空,命在旦夕。
“小叔!”
她撿起地上的鐵劍就欲沖上去,但卻猛然被攔住。
“咳咳——别去!”
雨師咳着口,拉住她的衣擺滿眼焦急,剛才那陣擊浪不算小傷,此時她自己也怕是受了不小的内傷。
但祝餘顧不上這麼多,祝仞和她不一樣,他的命如今是有限的,她眼神凜然,勢必沖上去!
“站住!”
雨師妾急了,一改往日的溫厚,此時眼中也有些忿然作色,他蠻力拽住他的手硬是不讓她走半步。
“放手!”
他暗暗咬牙,她奔向他人的背影就如利刃無不在将他千刀萬剮,他壓制着失控連語氣都是顫的。
“好,我替你去,你就在此,哪兒都不許去!”
奪過她手中的鐵劍,雨師妾全然不顧身上的千瘡百孔縱身飛躍台上,一眨眼的工夫已落至平地。
長臂比他預料地要難纏的多,不僅刀槍不入而行動之迅速,光是靠近祝仞就花了不少工夫。
鐵劍變為鈍刀,終于在徹底廢掉的前夕勉強斷了長臂的一掌。
祝仞墜落而下,而他也不堪重負一并倒地。
此時祝餘也終于登了上來,眼看剩餘的兩臂又朝二人捕去,她隻得動齊渾身修為引雷天地。
雷鳴擊地,頓時石破天驚,祭台皲裂成上千塊碎石。
“起!”
地動山搖間,裂石拔地而起一一淹入井中克制着長臂的揮舞,最後天光乍現更是慌不擇路地逃回井中。
可引雷天地的威力比她想要的還要大,隻見井前的一處被裂開的不斷塌陷,最後崩裂一聲眼看就要一同淹沒井中,而上面還躺着那兩人。
祝餘幾乎是縱身一躍,雙手抓住的一瞬,井口赫然塌裂,她半身倒挂裂壁之上,緊握的手中卻僅抓住了一人。
風聲擦耳而過,這一刻世間似乎暫停一般,餘光中一道白影猝然與自己擦肩而過直墜入不複之地,她能察覺到那抹停留在臉上的視線,無悲無喜,死寂的猶如荒漠。
世間恢複那刻,耳邊隻留下衣袂被吹的獵獵作響的餘聲,随着井中的黑暗一并消彌于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