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彥的夏天看不到木棉花。
但南街的街頭有一間叫木棉時光的清吧,店裡有很多木棉花的假花,紅彤彤的,看起來特别的喜慶。
溫栩端着杯雞尾酒,看着清吧的老闆在台上給新買的吉他調音。
少年倚坐在高腳凳上,穿着一件略顯寬大的黑色T恤,纖細蒼白的手指輕輕撥動琴弦,輕靈的音節便從他指尖緩緩流出。
琥珀色的燈光打在他的側臉上,朦朦胧胧地,讓人看不清眉眼,雖然周圍大半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卻視若不見,自顧自的撥弄着琴弦,和酒吧的喧嚣格格不入。
這種孤獨和沉靜讓溫栩莫名覺得礙眼,他把雞尾酒一飲而盡,然後大步上前,手指唰地掃過吉他弦,刺耳的聲音聽得老闆忍不住皺眉。
他擡頭:“幹什麼?”
溫栩就笑:“别玩吉他了,你最近不是沒事嗎,跟我一起出差啊。”
“沒興趣。”
“别掃興嘛阿辭,你就不想去虞陽逛逛?陳總說多給咱倆兩天假,可以随便玩。”
崇彥哪裡都好,方辭就是不理解,為什麼他們叫人都喜歡叫“阿X”,和他認識的人大多都喜歡叫他阿辭,這個名字總會讓他想起某個人,某個連提都不該提起的人。
但什麼名字被人叫了幾年,也都該習慣了。
他有些不耐煩:“不去,你再廢話就從我這兒滾出去。”
博覽會的事兒上周就通知下來了,但方辭不想回虞陽,直接拒絕了這次的出差,溫栩不死心,勸了他好幾回,可惜每次都被方辭毫不留情地拒絕。
溫栩悻悻:“你這是地域歧視,不要對虞陽這麼大意見。”
方辭眼也不擡地道:“我要是對虞陽沒意見,那我現在應該在虞陽,而不是在崇彥。”
溫栩:“你就不想回去看看?”
“不想。”
“嘴硬。”
溫栩知道他在嘴硬,這小屁孩兒什麼都好,就是什麼話都不愛說,年紀輕輕的,也不知道哪兒來的這麼多心事。
不過他也知道這人是頭沉默的倔驢,認準的事兒誰勸都沒用,說不去虞陽,那除非把他打倒迷暈強行帶走,否則别想讓他主動上飛機。
溫栩歎氣:“孩子長大了,有主意了,再也不是當初窮到吃不起飯,我給你碗面就能跟我走的乖小孩兒了。”
方辭把吉他交給旁邊的駐唱歌手,一記眼刀涼飕飕地剮過來:“你可以多拐兩個乖小孩兒賣進東南亞。”
當初他就是有點矯情、有點中二、有點作息不規律而已,在溫栩那裡就成了他這輩子都抹不掉的黑曆史。
剛來崇彥那會兒,方辭每天都很矯情,迷茫有之,難過有之,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他就天天跑到南街街頭的花壇上坐着,看着那裡沒有花的木棉花樹發呆。
上輩子的林宿在那裡拍過一張頭像,到死都沒有換掉,方辭就天天在那裡等,想看着木棉花重新開遍街頭。
但三十七八度的天還天天在外面坐着的人實在太少,溫栩上下班路上還有吃午飯,都能看到他雷打不動地在那兒當雕塑,一天能看見他好幾次,以至于溫栩一度以為他是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方辭也覺得溫栩有點毛病,沒事就盯着他看,懷疑溫栩是個給東南亞物色豬仔的犯罪嫌疑人,正在挑選時間對他下手。
直到方辭因為低血糖暈倒,溫栩拉着他去吃了碗面,兩人正式認識,才知道對方其實是個正經人。
正好當時溫栩所在的公司洲萊正在籌劃在香港買殼上市,溫栩以為方辭聽不懂,明目張膽地在桌上接電話和同事對接。
方辭不動聲色地聽完了全程,鑒于溫栩對他也算有一飯之恩,便好心提了一句那個殼子的創始人已經轉移資産逃到了國外,想買殼隻會買到幾億的外債。
他說得有理有據條理清晰,把溫栩驚得手機都沒拿穩,立馬請他到公司詳談,董事會的陳總更是把方辭當成了吉祥物,三請四請地把他騙到了洲萊當總監。
不過方辭身體不好,勉強能做到朝九晚五地上下班,大多時候還都在請假。
溫栩猜測過方辭的來頭,畢竟見識多能力強又年紀小的人,基本上都是大戶人家養出來的,可惜方辭的嘴很嚴,認識快兩年,他也隻知道方辭來自虞陽。
原本還想借着這次出差套套話,看方辭這态度,就知道又沒戲。
溫栩歎氣:“不去就不去吧,明天有個客戶要來,聽說來頭挺大,還對外保密,我都不知道是誰,你記得早點到。”
“嗯,那我七點過去。”
“也不用那麼早,客戶九點才落地呢,你八點到吧。”
“行。”
清吧的人有點多,方辭被吵得有些煩,他拿着包,跟溫栩一起離開。
可能是溫栩這幾天總在他耳邊念叨虞陽的事,方辭居然夢到了虞陽,夢到虞陽街邊的國槐花,夢到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裕湖,夢到陽大門口雪白的石柱。
鬧鐘把他從睡夢中叫醒,他還有些回不過神。
身體一陣陣的發冷,方辭擡頭往外面看過去,天陰沉沉地,他忘了關窗,冷風吹了滿屋,吹得他打了個哆嗦。
他匆匆洗漱,開車往公司趕,精神卻總是很難集中,身體除了冷,還有點燙,衣服摩擦着皮膚都讓他覺得疼,方辭無奈把車停在路邊,給溫栩打了個電話。
“我發燒了。”他的聲音裡帶着濃重的鼻音,“今天就不去了。”
“行吧,那就請病假吧小脆皮兒,用不用我送你去醫院?”
“不用,我打個車吧。”
“那你注意點啊,好好休息。”
方辭應了聲好,把車停在附近的停車場,然後叫了輛出租車,去醫院挂了個号。
大夫直接給他開了四個點滴,輸液管上都挂着提示器,不用随時看着,方辭縮了縮脖子,靠着椅背沉沉睡了過去。
打到第三個,手機鈴聲忽然響起來,方辭接起來,陳總操着一口不太标準的普通話,唉聲歎氣地和他商量:“林辭你好點沒,客戶指定要見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