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已經決定去死。
“你手怎麼了?”
宋晚晚擡不動頭,也擺不出什麼表情,嘴唇摩挲了幾下才說出口,“不小心弄傷了。”
目光沉重到隻能低下,局限在眼前這一小塊毛絨絨的地毯。
李靜楠或許良心發現,一大早就讓李鳴僑把她接過去,說過年就别冷冷清清的了。
在哪裡都是客人。
懷裡突然被扔進細細一支藥膏,李燦絨頗為别扭道,“你自己塗。”
厚重棉服被壓出輕輕一個凹陷,四周都是褶皺的布料。
宋晚晚忽然想起昨天夜晚,幾乎是疲憊地躺在地闆上睡着。第二天睜開眼卻又到了新的一天,地闆,床單,哪裡都有幹涸的血迹。
她麻木地翻出繃帶纏上手腕,又用抹布沾上水,跪坐在地上一點點緩慢地擦。
燦爛的白日光線透過玻璃窗照向自己,耀眼明媚。
她隻覺得渾身不适應,慢慢撐在床邊站起來,用力扯住窗簾邊緣,緩緩拉沒。
一同遮住窗戶裡的倒影。
那是很長時間内,她唯一看清自己的一次。
十幾歲真是一個難以言喻的年紀。
劉澤然出了車禍,理智地來說,這件事與她無關,可誰能真正地置身事外,尤其這場車禍的代價太大,大到把他的未來給推了進去。
不久後的她才知道,被推進去的又何止隻是劉澤然的未來。
返校後,她就被顧媛玉給纏上了,純粹的惡意像蜜蜂在春天四處遊走尋求的花蜜,輕而易舉就把一群擁有着尾刺資本的人給聚集起來,顧媛玉就是那隻蜂後。
在她有意的引導下,車禍和她算是徹底分不開了。
針對從暗到明,從同學到老師。
恐懼像山一樣壓過來,又在遭受過一切後歸于平靜。
她自始至終沒有讓劉澤然知道,因為他的車禍隻是個幌子罷了,十幾歲的惡意不需要理由,隻是單單純純的讨厭。
沒有劉澤然,還會有其他理由,沒有顧媛玉,李靜楠的偏心還會有其他表現。
這不是一環扣一環的關系。
她和轉學生在劉澤然退學後成了同桌,轉學生說她叫江姜。
後來做手術,在醫院裡又遇見了陳兆。
再後來,夕陽順着世界的圓弧打碎窗戶砸進地面,宋晚晚拖着疲憊走回來,身上又帶着不知道從哪兒沾來的水迹,撿回來的習題冊是濕甸甸的棉花,不用撕就爛得徹底。
江姜還坐在原位,她頭發長些了,今天再見時,卻又回到了最初那個亂糟糟的發型。平淡,平靜,她隻是陳述般說,“我聽到别人問你為什麼不死在手術台上。”
而那天,她說,“我也想知道。”
她真的太累了,累到什麼力氣都沒有,累到每天上學像一場災難,日日不同的災難,李靜楠是那個隻會在電視廣播裡輕輕瞟一眼的人,一切于她而言都無關緊要。
她三十多歲了,她經曆過太多,她不以為然。
可苦難終究是苦難。
就在大年夜,她決心去死。
沒有為什麼,隻是過不下去了想逃避。
卻被人救下來。
救下她的,是陳兆。
她知道,知道陳兆是周揚的繼哥哥,卻不知道陳兆到底清不清楚。
他還在不停寬慰,說時間會磨平一切。
宋晚晚哭到眼睛都睜不開,内心卻隻剩下濃重的一個想法,她要報複,她永遠都不會原諒所有人。
可她的報複到底算什麼,到了今天也沒徹底想清楚。
這個世界裡不是沒有善意。
不認識的同學默默幫她擋住惡意的目光,江姜替她收拾過很多殘局,便利店阿姨小心地贈送。
就這樣,春天來了,最冷的冬天過去了。
可時至今日,舊事重演。
以為隻要翻過去一座山就好,可她卻像被上帝拎起來放回原地,走過的路得重新再走一次。
那年獲得過的力量早就無法支撐着她前行。
人是會恐懼的,恐懼今天過去了,會不會還有下一次,恐懼今天陪在我身邊的是你,明天你會不會離我而去,到時候我又該怎麼辦。
所以她今天在這裡。
在這一條曾經想一跳了之的江面上。
站在離死亡最近的邊緣,站在重蹈覆轍的又一次開頭,我能否找到獨自邁過去的勇氣。
那年我想對你說,因為你,我可以再活一天。
如今,宋晚晚看着他,淚水從眼角落下,她終于叫出這個名字,“陳昭。”
這次我想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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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小年夜。
他們打了車往回走,陳兆終于收拾好所有情緒,溫聲道,“冷不冷?”
宋晚晚搖頭,笑了,“我沒事啦,真的。”
兩人回了她老家,到門口時,見地上有個盒子。
陳兆彎腰撿了起來,“這是我自己剝的夏威夷果……我想你喜歡吃的,找你的時候太匆忙,放在了地上。”
宋晚晚接了過來,“沒事的,隻有盒子髒了,裡面還能吃的。”
屋内太久沒人來,不少地方都積灰了。
兩人一起收拾了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