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就像遊戲裡的第一個漏洞。
太過美好、太過于不真實,陳兆回想單方面認識宋晚晚的這麼多年裡,她嘴角的笑是一點點放下的。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站在那,頭頂總像壓着一朵散不開的積雲,想為她撐一把傘,卻又因着不知何時落下的雨而找不到理由。
高二國慶放了五天,陳兆本打算獨自待着,沒想到周揚愣是生拉硬拽把他帶去了自己家裡。
初中那會他父親去世後沒多久,顧念錦便改嫁了周揚的父親,但他知道,自己媽媽的處境總歸是不容易的。
這一切,都歸于他的存在。
進家門的時候,傭人給他拿來客用拖鞋,陳兆低着臉禮貌接下。
那枚父親送的項鍊貼在胸口,竟烙出一股疼痛,讓他極其有分寸地把目光隻收斂在面前一小塊地闆上。
顧念錦許久沒見他,手搭在椅背上,像想來攬他,卻又顧及着周揚的存在而隻能作罷。
她終究轉身,草草交待,“快坐下來吃飯吧,你周叔叔最近不在。”
他帶來的所有行李也不過一個雙肩包,如今被傭人拿走放進了客卧。
周揚嘻嘻哈哈的聲音從身側傳來,已經大大咧咧地坐下等着上菜。
然而兩面都是落地窗,一場圓形餐桌擺在那,看得出是平日裡用餐的小台子,陳兆卻不知道自己該坐在哪個位置才好。
人多眼雜,他不想一不當心坐了旁人的位置,更不想因為這樣的行為給顧念錦增添麻煩。
“陳兆,坐這吧。”
他目光看去,顧念錦坐在那兒,為他拉開了最遠側的椅子。
陳兆了然,低低應了。
寬大敞亮的别墅,一頓飯是在沉默裡結束的。
周揚匆匆吃完,念叨着要去和發小們打遊戲,顧念錦打趣了他幾句,說他爸爸一不在家,就恨不得上房揭瓦,她客套了一句怎麼不帶着哥哥一起去。
陳兆手裡還拿着筷子,他笑着立馬接下話,“沒事的,那都是弟弟自己的朋友,我一個生人過去了也打擾,不如在家陪陪你。”
這頓飯是照着周揚的口味燒的,而在他走後,那盤據說是他最喜歡的松鼠桂魚才遲遲端上來。
淋了濃郁的醬,還冒着騰騰熱氣。
顧念錦給他夾了一筷,“嘗嘗。”
筷子探得很深,外表那層棕紅的醬汁下是嫩白魚肉。
陳兆目光一頓,他沉默良久,終究拿起筷子面不改色地吃下了。
很鮮,帶着一股甜味,很好吃。
傭人早已退下了,耳畔傳來的隻有她的聲音,“過幾天,我就不去了,這麼多年辛苦你了。”
陳兆微垂着眼咽下魚肉,他笑了,“沒事的,媽。”
晚間顧念錦被友人約着出去打麻将,他自知分寸,進了房間一個人待着。
如出一轍的裝修,差不多的擺設,但他已經分不清上一次自己來住的是否是這一間了。
過了太久,太久沒來,他在原地站了良久,竟生出一股反酸的難受,胃古怪扭曲着,幾欲作嘔。
陳兆忍了又忍,卻終究沒忍住。
扶着洗手台,脊背彎出難以直視的尖銳弧度,他知道都是因為那塊魚肉,都是因為自己。
但在生理性淚水覆過眼睫的那一刻,想起的是那個名字。
很早以前,看見過你彎着腰躲在昏暗路燈外吐,我沒敢上前,隻敢在路口放了一包紙。
原來,那時候你所承受的痛苦,是這樣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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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慶假的第三天,陳兆在下午的時候獨自一人出了門,專門回了自己家那塊。
他買齊大多數東西後,又進了便利店拿了不少零食,在櫃台上堆出小小一個尖。
在一聲又一聲掃碼的滴滴聲裡,他開了口,“你好,再給我一包紅雙喜。”
便利店店員掃了他好幾眼,陳兆面色不改,他慶幸自己今天穿的比較成熟,看起來并不像一個未成年。
店員轉身給他拿了,在最後一聲掃碼後道,“一共二百八十一塊五,微信還是支付寶?”
“微信。”他低頭打開付款界面,拎着袋子正準備拿起那包煙,身後忽然傳來一聲不可思議的,“陳兆?”
便利店裡的冷氣還在作響,盡管如今天氣已經不太好,陰沉一片。
空氣像在這個瞬間凝滞。
陳兆渾身一僵,但他已經拿起那包煙,緊緊攥着,棱角硌得手心發痛,“嗨,宋晚晚。”
他覺得自己像個遲鈍的木偶般一卡一卡轉過身,看起來應該相當滑稽,想要藏住,卻不知道還能藏到哪裡,想要撇開,但這已經纏在他的人生裡難以分割。
對方眼裡很驚訝,像已經認定了他在抽煙,“你……”
陳兆有些尴尬地說,“不不不,不是的,這個是給我爸祭祀用的。”
他頓了頓,才能把這幾個字坦然地說出口,“今天是他的祭日。”
勞碌好像是便利店的底色,比這樣陰天還要再沉重一點的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