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來到操場的時候,已經是烏泱泱的一片人。
商南為了好好培養自己的足球隊,諾大一塊球場全鋪的真草,走在上面坑坑窪窪的。
宋晚晚低着頭生怕自己又摔一跤,忽然才發覺根本不知道走到哪裡去了,擡頭左右看了看班級。
然而就隻是這一眼。
夏天裡最後的喘息像龍卷風一樣席地而過,沒修好的報告廳,四五層已經開始掉漆的觀衆席,香樟樹葉扯出一片聒噪,東扯西撞着比他眼睫晃的還要激烈。
就隻是這樣,随随便便,放眼整個操場并不需要找到落點的一眼。
他個子長得高,站在很後面,卻又因為過分優越的容貌而格外出衆。
宋晚晚能清楚地感覺到有不少人的視線都遊走在他身上,和很多年裡的很多個瞬間一樣,他冷着臉,眉眼間滿是淡漠,承載着對一切都可有可無的倦怠感,正微側着頭整理領子。
可白日裡的光線實在是太堂皇,沿着他冷白的指尖、臉側、到衣領内隐隐約約的鎖骨,像有一條銀色的河流淌過。
她不由自主地就看了過去。
劉澤然像是又和身後人交談了幾句,他嘴角輕扯着頗有些不耐煩,微微擡起了頭。
這樣的視線推拉、遷移,平直的光像即将降落的天際線那樣滑了過來。
糟糕。
“诶!我看到我們班了!在後面!”
林佳瑤拉上她的手朝後方走,宋晚晚笑着應了好幾聲,心中想的卻是毫不相關的事。
如果自己剛剛沒有刻意低下頭,這應該會是一場對視。
她感到心中有些沉悶,像夏天掙不開的熱流般絞成死結,卻不再想去找出個源頭了。
摔跤的那天晚上,劉澤然翹了晚自習跑到她家裡說了一大堆話,沒有任何鋪墊就直接硬挺挺地來扶住自己。
同樣的姿勢,颠倒的角色。
那時候走廊太長,太多人投來隐隐的目光,快一米九的大高個壓在她身上,眼睑低垂着,微喘的呼吸落在頭頂,夾雜着斷斷續續的悶哼。
她一隻手握住他的掌心,另隻手其實環着他的腰腹。薄薄體溫蔓延開,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曲線,滾燙,發麻。
當時她想自己一定要開個玩笑來緩和氣氛,比如你身材真好,沒想到後來怎麼也沒能說出來。
說不出口的話,是因為不用再說了嗎?
宋晚晚站進隊伍裡,一顆心七上八下地終于落回原地,想那麼多有什麼用,不如好好研究下如何讓語文考的正常點。
她一陣隐隐的歎氣,卻感覺有誰在看着自己般,就像一種第六感,宋晚晚微微側身朝後看了眼。
整個班排成一個縱列,個子不斷變高,人臉疊着人臉,什麼都看不太清。
“你轉身幹嘛呀?”
林佳瑤輕輕推了她一把,“老師快走過來了。”
宋晚晚連忙站回原位,她心想或許是最近沒睡好有點一驚一乍的,人大概總是想到什麼就來什麼,眨眼間自己就捂着嘴打了個哈欠。
眼角滲出薄薄的淚水,世界像被蒙上一層薄紗,升旗台上人的聲音已經傳了過來,“對不起,這是一封檢讨書,我不該故意曠考。”
說完這句就戛然而止,四處泛起隐隐的閑聊。
像有老師去說了些什麼,那人重新開口了,“我是高一三班的江姜,對不起,這是一封檢讨書,我不該故意曠考。”
宋晚晚低下頭揉了揉眼角,視線重回清明,她才又努力向前看去。
這樣的距離卻太遠了,和操場裡一縱列中的最後一樣,什麼都看不清。
她想,在這樣一個幾乎所有人都來齊的升旗儀式上,她或許是隻看見了想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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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無迹可循的視線還沒個所以然,周二她已經又被老師找了。
站在教導主任辦公室的時候,宋晚晚隻覺得自己内心有一股淡淡的死感,她想如果一周被劃分成合适的時間段,前三天絕對是最難熬的日子。
王蓉麗見她這幅模樣也不意外,“我喊你來呢,主要是想把演講比賽的獎狀給你,你表現的很好啊,一等獎呢。”
演講比賽那天也過的像災難一樣。
“你去交稿子的時候,老師就跟我誇過你,而且你們現在的喬老師,還以為你不願意幹語文課代表呢,說沒想到你在辦公室裡重新答應了。”
交稿過馬路想起了災難一樣的人,站在辦公室門口聽見了災難一樣的對話。
宋晚晚低着的頭遲遲沒有擡起,她有點想不通,為什麼每一個瞬間都能和劉澤然有關。
“所以說,天賦是一個難得可貴的事情,既然擁有了,就不要輕易放棄。”
空氣凝固了大概有三兩秒。
宋晚晚接過那張獎狀,視線回避着說出應付話,“老師,您過譽了。”
直到走出辦公室,走出這條漫長的走廊,她屏着的呼吸才終于落下來。
這個世界那麼大,就算有天賦,驚豔絕倫的人也絕不會屈指可數。
但她不是害怕自己并沒有想象中那麼厲害,她隻是放棄了,就像放棄一頓午飯那樣,反正未來,她絕對不會吃這一口飯,也絕對不會去當編劇什麼的。
現在她需要做的,隻是快點朝教室走,趕在上課鈴打響之前坐回原位。
立秋早早就過了,夏天的尾巴卻還沒結束。
宋晚晚卡在鈴前回到教室,身上已經出了薄薄一層汗。
數學課無驚無險地度過,雖然被點起來回答問題但也成功坐下,沒想到下一節語文課就遭了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