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屋内卻有出乎意料的聲響。
宋晚晚知道是李靜楠,也知道李靜楠為了什麼回來。
就像現在這樣。
她低着頭撐着櫃子換鞋,詢問的聲音已經從客廳裡飛了過來,“你們期末考成績出來了?”
“嗯。”
宋晚晚把成績單遞了過去,她的視線在這個屋裡四處轉了轉,又落回原處。
“看來你現在自己也對成績上心了,知道主動給我看了。”
指指點點的聲音再度傳來,她看的很仔細,“你這次考的是有點長進了,看來錢沒白給你花。”
“這個語文分數還可以再高點吧,還有這個小科,我感覺你的化學是不是考的不太穩定。”
李靜楠單薄的眼皮掀起來,或許是工作慣了,說話時總帶上領導的姿态,“我聽班主任說你要去參加演講了,說明你的語文還有進步空間,你要好好努力。”
窗外是熱烈的夕陽,暖黃光暈浮現,一路撒向這片寬大的客廳。
宋晚晚低着頭放下自己的書包,拉鍊還開着,裡面什麼都有,書,稿子,石頭。
有時候什麼事情都不需要原因,因為放在人們面前的已經隻是結果。
但在今天,她忽然很想問,“媽媽。”
宋晚晚緩緩擡起臉,擋在臉側的發絲被她勾到耳後,她的眼裡難得這樣什麼都沒有,就好像做足了十全的準備,“我一直想問的,小白呢。”
這個名字就像一個禁忌。
但不被允許談論的過去已經擲地有聲。
李靜楠一愣,她習慣性反問,“你這是什麼語氣?”
細細的眉毛擰起來,眼角細紋迎着光格外明顯,她把紙甩到地上,“我不是跟你講過很多次了嗎?人總會長大的,過去的事情總會過去的,你還在跟我計較什麼?”
過去了就過去了,還沒來就沒來吧。什麼都要就這樣算了嗎?過去和未來明明都是一樣的。
黃昏從身後打過來,指尖冰涼到發麻。
她卻想求一個結果後的結果,“可不可以告訴我吧,就算他真的死了,他被埋在哪裡?”
這樣的狀态停滞了大概有三四秒鐘。
李靜楠笑了。
她緩緩站起身,穿着沒換下來的正裝,短發利索地别在耳後,那樣的笑意卻是譏诮的,從眼神裡都能透露出不知好歹四個大字來。
尖銳的問句說出來卻是毫無起伏,“宋晚晚你又要這樣嗎?你又要為了一個狗東西來跟我斤斤計較嗎?”
宋晚晚隻感覺眼眶四周每一塊肌肉都緊繃着,她竭力維持着表情的平靜反駁道,“他有名字。”
面前驟然傳來一陣東西被砸到地上的聲音,宋晚晚被吓得下意識後退了一步,語調變得顫抖,“他有名字,他不止是一條狗。”
李靜楠卻沒有什麼要停歇的意思,書包被她狠狠摔到地上,東西像垃圾一樣發出不值得的聲響,滾得遍地都是。
她側着臉,面無表情,“你書包裡都是些什麼東西。”
黃昏從她身後壓過來,像一個龐大的怪物。
又是這樣,又是這種咄咄逼人的姿态。
宋晚晚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她媽媽已經轉過身,以一種審視的姿态凝着她,“我問你,你想幹什麼?”
那一頓飯局又被扯出來作為争吵。
“你知道那天吃飯你一走了之我們有多尴尬嗎?你舅舅也跟我說了,他好心給你送生活費,你卻把錢扔到地上。”
李靜楠走近了幾步,眼神落下來像一把剜骨的刀,“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她指尖一下下用力地戳着宋晚晚,用力到蒼白,像從前為她蓋被子,又不願吵醒她那樣。
可是就是這樣一雙手,不停戳在自己腦袋上,讓她在連連踉跄下摔倒在地。
宋晚晚下意識用手撐着地,到的卻是比意料之中還是加倍的疼痛。
她看着地面,忽然又因為滴落瓷磚的那些水漬,才反應過來從自己臉上掉落的是什麼。
就好像所有的情緒都到達了一個臨界值,到了這個把沉重的井蓋給頂出來的程度,可她連大喊的力氣都沒有。
宋晚晚緩緩閉了閉眼,“怎麼可能什麼都有理由。”
靜默無聲。
她指尖摳在地上,什麼都抓不住,“你這樣對待我,也有理由嗎?”
“你在跟我算賬嗎?”
門被打開了,有人在走進來。
腳步聲頓了,又在看清屋内局面後急促起來,宋晚晚垂着臉揉順表情,她扶着沙發邊重新站起來。
“姐!”
李鳴僑急匆匆跑進來,眼睛瞪得像銅鈴,“出什麼事了?怎麼發這麼大脾氣呢?”
李靜楠看見她這個弟弟來了,面上顔色才好看了點,她冷笑聲,“你自己問她,我看她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什麼。”
是所有母女之間的對話都會這樣尖銳嗎?
一段關系磨合了十幾年還是這樣,未來長大之後真的能好轉嗎?
淚水還掉在地上,宋晚晚已經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的還是錯的,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裡,她做什麼都是錯的。
“孩子還小,别老怪孩子。她也就是遺傳了她那個爸的毛病,摔我錢什麼的真沒事。”
“她隻是和她爸爸一樣……總是看不起我的家裡人。”
“我說。”
宋晚晚深深呼吸,她竭力一字一句地說,“我隻是想知道被你扔掉的狗到底在哪裡?”
面前空氣一滞。
李鳴僑揉了揉後頸,眼神剛轉過一圈,還沒想好說句什麼呢,卻見李靜楠面如冰霜,大步流星走上前,嘴角緊繃着像即将要扇下去一巴掌那樣道,“你是不是腦子拎不清。”
他渾身一哆嗦,想着正是自己表現的時候,連忙上前攔着,兩人肢體沖突卻恰好都打到他身上。
李鳴僑緊緊皺着眉,心裡懊惱死了,“姐,姐,冷靜點。”
他外甥女的嘶喊還在耳邊像開了擴音器那樣,“那你告訴我啊!哪怕是死了呢?在哪裡啊?埋在哪裡啊?”
李鳴僑覺得再這樣下去他簡直要耳鳴了,強行側過頭道,“夠了夠了,你跟你媽喊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