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頹然苦笑,玄一道長勸慰:“無論信不信,來者是客,求一簽?”
說完,遞給他一個簽筒。
“您和她還真像,可是我并不信。既然不信,何苦求神解惑?”
“無妨,信與不信隻在一念之間。”
說話間,玄一道長還是把簽筒塞進他手裡,沒讓他跪下,而是示意他抽出。
長輩一再勸說,宋北洛沒有拒絕的理由,隻能順應。
随意抽出一根,第四十七簽。
還想問玄一道長這簽何解,他就見玄一道長笑而不語,徑直抽過他手裡的簽掰斷,又伸了伸手示意他繼續抽。
他之前和宋老爺子去過别的道觀,也見識過其他香客求簽。
似乎不是這樣的吧?
他越看越心虛,自己不信但也不能不尊重。
玄一道長這是何意?
“我命由我不由天,也是一種道。”玄一道長見他遲遲不動,解釋了一句。
既然長輩都這麼說了,他是不是?
動作比腦子快,他又抽出一簽——第二十八簽。
不知道該不該掰斷,他選擇把手裡的簽交給玄一道長處理。
玄一道長接過後,若有所思道:“這簽,阿玥五年前來時抽到過一樣的。”
“是好是壞?”他迫不及待問。
“不好不壞,可好可壞,一切造化盡在己手。”玄一道長說,“也可以解讀為,所有選擇,無論好壞,都是内心的反映。”
“所以嶽時雨也是她的選擇?”
玄一道長點頭,“我在山間撿到她時,她帶着一身的傷,虛弱得幾近半隻腳邁入鬼門關。我把她帶了回去,安頓在一個弟子房裡,剛好觀裡來了個借宿的遊醫,她昏迷七八天才醒,醒來後指着我那弟子的課本,問我她是不是叫嶽時雨。”
宋北洛一怔,她失憶過?
玄一道長接下來的話,也算是解答了他一直以來的疑問。
“看她第一眼我就知道,她哪是失憶,她是不願意回憶,也不願意回到過去。直到現在,我也不清楚阿玥的來曆。既然這是她的選擇,我也就沒問。”
“但看做派,估計是哪家的大小姐吧。”
玄一道長無奈笑笑,“她養了半年能下床後,還真是一點生活常識都沒有。就這樣硬生生學,什麼都學,變成現在這樣。”
聽着她的過往,他輕笑道:“确實像是她會做的事。”
玄一道長又問:“小宋,你覺得‘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是何意?”
雖然不明白玄一道長是什麼意思,但他還是按照自己的理解回答:
“他對我尖銳就挫平他,他老來煩我就解決掉,能講的道理已經跟他說光,他還是不通的話,就把他揍得跟灰塵一樣四散。”
看着玄一道長聽了他的話後,忍不住大笑,他卻是一頭霧水。
畢竟他高考成績雖然還行,但他高中時的古文學得确實不怎麼樣,也就次次大考講古文翻譯錯題,次次被語文老師拿出來當“典範”的程度,而已。
“宋北洛!”
順着聲音回頭看,玄女殿外陽光正盛,逆光望去,他隻能看清她的剪影,女聲活潑如常,雙手捧着什麼朝他蹦跶來。
轉眼,他手裡多了一把飽滿的栗子,還有些燙手。
除了栗子,還真像他初見她時。
無畏的身影站在光裡,從前給予他的是勇氣,現在依舊為他而來。無論給他的是什麼,他甘之如饴。
“剛在從廚房順的,我師姐的拿手絕活炒栗子,可甜了!”嶽時雨朝他擠眉弄眼。
轉過身跟玄一道長講話時,神色乖巧不少,“師父,師姐說可以吃飯了。”
而玄一道長早已經識破嶽時雨的僞裝,卻也隻是搖頭笑笑,沒有戳穿,态度與宋老爺子對待晚輩時很像,無論看到什麼,隻當是小輩頑皮胡鬧。
他突然有點明白她為什麼會留在這裡。
京市的唐今玥聲名狼藉,樹敵無數,不僅無人護她,她還得費盡心思護着不少人;越市的嶽時雨雖是父不疼母不愛,但福禍相依,身邊有長輩朋友關懷。
如果是他,如果在從前那種情況下,他的選擇恐怕與她别無二緻。
留在越市當另一個人。
肩膀被撞了下,喚回他的神遊,隻見玄一道長已施施然走遠,嶽時雨拉着他走出玄女殿,壓低聲音問:“師父她跟你說什麼了?”
他貼近嶽時雨的耳邊,故弄玄虛道:“你猜。”
“哼,愛說不說!”
直到飯後,嶽時雨把宋北洛趕去車上拿零食,拉着師父以溜達消食為名,走到後院時趁機套話。
“師父,您跟他說什麼了?”
“不可說不可說。”玄一道長笑笑擺手,“既然想知道,怎麼不去問小宋?”
她嘟哝了句:“他跟我可沒一句實話!”
“你跟他不也沒一句實話?”玄一道長打趣,“你們這是大哥别說二哥!”
“那不一樣!”她連忙辯駁,“是他跟我說的,再也不想見到我了……”
顧衡從前就說她喜歡鑽牛角尖,五年前明明可以對唐家徐徐圖之,卻非要跟唐家同歸于盡;宋北洛一句再也不見,她還真要貫徹到底。
要不是被逼到絕路,她也确實打算跟京市的一切斬斷聯系。
可是現實總是不如計劃中的一緻,命運像是一隻有力的推手,推着停在原地五年的她,不得不去面對五年後的事情。
無論是唐家的事,還是宋北洛的事。
嶽時雨蹲坐在池塘邊,用随手拔的狗尾巴草,去撩在石頭上曬太陽的大師伯,氣得大師伯四肢揮動,恨不得咬住狗尾巴草。
看着大師伯快要掉進池塘裡,她見玄一道長上前一步及時接住,卻沒有隻是送回原處,而是把大師伯反放在石頭上。
玄一道長用拂塵敲了敲她的腦袋,緩緩說:“你控制不了上天為你安排好的事,還控制不了自己這張嘴嗎?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瞎說!”
剛被敲過的地方,又被手掌撫摸着,師父平緩的聲音又起。
“阿玥,師父不知道你是個什麼來頭,也不清楚你要做些什麼,但你自己得清楚啊……從前已經是從前,人是要活在當下,找到當下的路。”
“當下?”嶽時雨呢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