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眼睛裡的溝壑仿佛隆起的山丘,它當然也看見了她,兩人這樣近在咫尺的距離,使得它不得不停下了攻擊其他人的動作。
很奇怪,眼前的女性人類氣息那麼渺小微弱,隻比下方逃竄的蝼蟻強上那麼一丢丢,它甚至隻需用力吹口氣,就能輕易碾死她脆弱的肉軀。
但它無端生出一種敬畏,不敢傷害,也不想傷害。
在它并不算漫長的物生裡,從它于邪惡中誕生之初,它盲目愚癡的意識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而懸在空中的莢樂則沒有那麼複雜的想法,她滿腦子的問号,關于如何才能将她的血液和污染物融合。
恍然間,她聽到一道淡然的男音在耳邊輕語:“眼睛。”
這聲音有些耳熟,但莢樂一時間想不起來是從哪聽到的。而且,這道聲音仿佛被賦予了讓人信服的能力,讓她不由自主地信任對方。
莢樂看向自己的手腕,将超市裡收集的水果刀拿了出來,她撕開包裝,正要割上去時,那道聲音再次響起:“用我送你的匕首。”
是克内斯克在說話!她恍然大悟,下意識觀望四周尋找聲音的來源,但是除了眼前這個巨大的污染物以外什麼也沒有。
她有些猶豫,想起上一次使用匕首時,馮商序的慘狀。
真的要用那把血紅匕首嗎?真的要相信一個邪神嗎?
腦海中回響起月球宴會時兩人的對話: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
“你在我眼裡就是年輕的後輩,是需要關心的孩子,我們都是些老家夥了,不要太客氣,把這當作你自己家一樣就好。”
莢樂咬了咬牙,将匕首從空間裡拿了出來,手握上刀柄的那刻,一股歡欣雀躍的情緒從中傳遞而出。
她朝着污染物眼球的位置靠近了些,将血紅匕首拔出刀套,她閉上眼睛,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迅速地在手腕上割了道口子。
好痛!莢樂疼得倒吸一口涼氣,睜開了眼睛查看傷勢。
割得有些略深,血液從傷口中汩汩流出,幾乎都被血紅匕首吸了個幹淨,隻有不起眼的一滴血,落到了污染物巨大的眼球上。
因為血量太少,如果不是莢樂視力好,她根本看不出血液在虹膜上擴散的痕迹。
不會血不夠,等會兒還得再來一刀吧?莢樂臉色一白,萬分後悔聽從了克内斯克的建議,她有些惱怒将匕首從傷口邊移開,想着趕緊塞進刀套好讓匕首别吸了,卻發現匕首的力氣大得驚人,即使不用手扶着,也會浮在空中緊挨着傷口。
她不會被吸死吧?
好草率的死法。
正當她這樣以為時,匕首的吸附力消散,它像是喝飽了血,餍足地自己插了回去。
莢樂看向手腕,訝然發現傷口已經愈合了,那塊皮膚依舊光潔細膩,要不是因為失血過多渾身酸軟,她差點就以為剛剛割腕的痛感是幻覺。
“好神奇。”
“小菜一碟而已。”
莢樂:???
不等她一探究竟,邊上的巨型污染物突然有了動作。
它龐大的身軀側倒在地,吓得莢樂趕忙拉開了距離。
隻是一滴血也這麼有效果?
莢樂穩住身型,看着地上的巨物狂暴地揮舞肢體,将方圓幾公裡的環境搞得一團亂麻,雖然已經夠亂了。
它明明沒有表情,卻能讓人感覺到它的痛苦,它四肢扭曲,不正常的糾纏堆疊,翻來覆去。
兩個靈魂正在這具身體裡博弈。
污染物龐大而懵懂的靈魂,完全依靠着本能在和陳陶搶奪身體的控制權。
話還要說到一個小時前……
他堅定地按下自毀鍵,壓縮核彈爆炸的那一刻,他失去了意識,但這樣的情況并沒有維持太久,在醒來時,陳陶發現自己變成了一截斷肢。
那當然不是他的屍體,他的身體早什麼都不剩了。
斷肢是污染物的殘餘。
陳陶感覺自己和千千萬萬個這樣的斷肢聯系在一起,它們自發地融合,吸收着能吸收的一切,包括空氣中無處不在的輻射。
不知過去了多久,總之陳陶感覺起碼過去了一百年,這段溶解融合的過程仿佛比他的一生還要長。
忽然,他感覺自己站了起來,并不是他自己要站的,而是有另一個意識在操控。
他意識到污染物要再度朝避難所發起攻擊,試圖阻止。但他隻是污染物體内弱小的入侵者。他甚至不能控制眼睛看到外界。
就像‘人面蜈蚣’會将所吃掉的人類化作自身的一部分,陳陶也成為了這巨型污染物的一部分。
直到陳陶發現污染物停了下來,好像有什麼東西進來了——那是一滴血,那滴血強勢而有力地鑽進他的意識裡,他變得無比龐大,他短暫地擁有污染物的控制權。
他看見莢樂在他眼前,他從沒有這麼清晰地看見過莢樂。
少女的美到讓人失語的面孔,下一刻,他再度失去了權限,重新回到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