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去太久。
我幾乎忘了臧臧小時候有那麼瘦。
他坐在單元門口石頭旁,因為身子骨弱怕冷,還不敢跟别的男孩子一樣靠得四平八穩,就挨着石塊邊,臉上幹得隻剩眼,蔫巴巴低垂頭,手不安搓動。
季節不冷不熱,他還穿着不合時宜的厚重棉襖,領子洗得發白,因為胳膊太細,衣褶堆在肩膀。
我遠遠站着,沒吭聲。
他似乎未看到我,手指沒有絞衣擺時始終護着蘋果,那水果發青,不知放了多久,即便專賣青蘋果的小攤,也不會擺在明面賣的廉價貨。
下馬威?
給素面未識的哥哥爛蘋果,自己藏起來好蘋果,怪不得書上說後媽來後原配的孩子都可憐,合着共同欺負。所以我看到他也當沒看見,拉緊書包帶繼續向樓道口走,不過礙于附近鮮少有小孩子,他望向我就是自然而然的事。
父親昨晚跟我說他幾歲來着?
不知道,不關心。
我目不斜視大步向前,但又故意在接近他時放緩腳步,眼角餘光見他緊張站直身子,手已經伸到兜裡準備掏那醜兮兮青蘋果時三步并作兩步沖進樓道。
樓梯陡峭。
如果人站在一樓拐角,外面無法看見上面,我卻能将他情況盡收眼底,尤其是棉襖後擺突兀醜陋的破布。
他失落坐下。
仍舊是先前就坐石塊邊的姿勢,别别扭扭,半坐不站,很難想象會有人心甘情願承受這難熬痛苦。
學校裡有飯堂,寒冬臘月的中午很少有學生回家,更别說附近員工。就算他坐到下午兩點,也不會來人。
我再爬一層樓,手掌支住側臉,借助位置優勢,低頭打量便宜弟弟背影。
除去骨頭就是衣服,像個小叫花。
叫花氣色都比他好。
反正下午體育課,老師對成績好的學生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索性爬在窗台,看看他究竟會坐到什麼時候。
小叫花始終低着頭,偶爾側目望向路口,尋找與自己年紀相仿的男生,時不時掏出兜裡青蘋果,極為小心地用棉襖裡側來回輕擦。
擦也擦不幹淨,東一塊西一塊灰。
青蘋果本來就蔫巴巴的。
要不是他人小力微,手指像五根火柴棍,我還真怕他把那廉價蘋果捏碎。
送禮都送拿不出手的。
我看得無聊,懶得将接下來的時間浪費到他身上,起身剛想離開,遠處傳來高跟鞋跺地的噔噔噔聲,随之吵得整個居民區雞犬不甯。
“誰讓你來的!!!”
暴呵好像碎在油鍋裡的水滴,震得整扇玻璃輕顫,我順聲音望去,濃妝淡抹的大波□□人面部猙獰,她伸出手臂狠狠往下拽,便宜弟弟瑟縮着往後躲也沒躲過去,悶響就跟重物砸在鼓面般。
應該是撞到腦袋了。
“媽、媽媽……”
小叫花的聲音跟他手指一樣細,他不知道是先從地上爬起來,還是先捂住撞痛的腦袋,卻護住蔫巴巴蘋果不動。
“我沒你這兒子……你拿的什麼?”
顯然,知兒莫母,大波浪彎腰撕扯開小叫花的胳膊,幾番掙紮下本就老舊的棉襖更加破爛不堪,棉絮東一點西一點冒頭,小叫花臉蛋髒兮兮的,看上去更像叫花子了。
“沒,沒有東西,媽媽,媽媽……”
就算用盡吃奶的力氣,四歲孩子的勁哪能抵得過盛怒中的成年人。
他就像被扒光的袖子皮,赤裸裸躺在這片黑土地,不知護多久的蘋果叽裡咕噜滾出來,女人指甲死死陷進去,流出淡淡淺色汁水。
她皮肉猛地抽搐跳動。
“你偷我錢就是為了買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