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臧二十歲生日前就去世了。
十年過去,他還是二十歲,我已經變成滄桑而頹廢的三十三歲中年男人。
除去線上工作,連最近一次與外界社交,也是三年前社區居委會大媽生怕我在屋裡死掉,借送生日蛋糕之名看看我有沒有變成幹屍。不過,我甯願變這種模樣,如果能再次見到臧臧。
總共五封請柬,還剩三封。
如果不是他寫錯了日期,讓本應該十年前送到的請柬推遲,我可能永遠不會注意到臧臧去世那年還留給我驚喜。
如果驚喜是以臧臧性命為代價……
我甯願從未看見。
太陽西偏,雨不知何時停了,餘輝透過窗棱落在臧臧的小熊上,絨毛散發柔和、類似烘焙黃油曲奇的味道,我輕輕靠過去,鼻尖埋入其中某隻。盡管臧臧的氣息早已飄散,由于我始終用着十年前的洗衣液與柔順劑,仿佛臧臧剛剛午睡起身。
當初搬到這裡,極大原因離不開附近遍地開花的面包店。
臧臧不嗜甜,卻獨愛牛角包。
恰巧有家店牛角包裡裹滿奶黃流沙餡料,掰開時香氣直勾魂,酥軟口感總帶有彈牙的糯意。
每次我下班買回家,臧臧會開心跑過來,先是重重擁抱我說歡迎回家,再樂呵呵接過盒子,放在陰涼處等吃飯時同我一人一半。
“為什麼會喜歡吃這個?”
住進我們買的樓房,生活雖算不上極為優渥,小富即安的衣食無憂到底是能達到,也能在力所能及範圍裡,給臧臧買幾塊保值用的黃金。
所以明明能買更貴的甜品,臧臧始終要七點以後打折的羊角包。
“哥哥掙錢不容易。”
每當提及話題,臧臧總會想辦法轉移我的注意力,要麼是用半塊面包堵住話頭,勢必讓我放棄糾結。
下午四點左右,最後一鍋面包應該也烤出來了,現在去多半能買到熱的。
我拉好窗簾,房間悶沉沉,失去陽光後的雙人床更為空蕩,頹敗得七零八落,上次出門還是去見業務客戶,但也距離近仨月之久。自臧臧意外去世,我幾乎封死在這八十平米房子内。
十年前,這樓盤外觀還算前沿,現在也同老房子無差,頂多是外表看着比同期幹淨,其實同樣敗絮。
附近小學還未放學,接送的家長也沒來,整條路空蕩蕩,也沒多少人對我的着裝指手畫腳。
“怎麼又穿這麼邋遢出門?”
除了這位面包店的老闆娘。
我低頭,攏攏因常年未拉而變得異常幹澀的拉鍊,甚至連口袋開線都沒察覺:“衣服舊而已。”
“哎呦,我說你這麼下去也……”她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轉身幫我取牛角包時,有意無意閉緊嘴,似乎比我還敏感臧臧的名字。
牛角包口味不多,三種單調,奶黃餡、紅豆餡與原味并排放在塑料袋,一提嘩啦啦作響。
“他最喜歡哪個味道?”
似乎沒料到我會率先開啟話題,老闆娘表情明顯一愣,手指無意識按住旁邊算賬的有聲計算器,機械冰冷的電子音猛地重複歸零,她講話變得略磕巴。
關于臧臧的事,就算過去十年,老闆娘從剛畢業的學生變成獨當一面的店長,等話題開啟,回憶仍如數家珍。
“奶黃。”
老闆娘笃定,她拉下羊角包櫃門,别過頭快速抹了把眼,着實好笑。
我打趣她:“我這個當哥哥的還沒那麼難過,怎麼你——”
“你不難過怎麼在落淚?”
她講話毫不留情面,舉起擺面包的鐵盤,背後油光锃亮,映出來張明顯老态的臉。眼袋都快挂到鼻子,劉海長得跟幾十年前的非主流無差,胡渣在下巴繞成圈,要不是眼睛通紅五官無任何變化,還以為從哪跑出來的流浪漢。
我們一時安靜。
她低頭,看向虛掩的房門,見沒人坐在那邊,沉沉歎口氣:“你以為隻有你忘不掉他嗎?”不給我回答的機會,老闆娘笑容消失,語氣冷淡:“你懂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