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我死了。
但我不知道。
我一路走過奈何橋,飲下黃泉水,可那些繁雜的記憶仍在我腦海中轉啊轉,于是我選擇重返人間。
......假的,其實我根本不知道景元手裡的到底是靈異劇本還是重生劇本!這其中的可能性太多,「彥卿」一人都能編出十幾個版本來。
所以我不打算猜下去,隻如實道:“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
而且一次次送死什麼的,聽起來就很痛,完全不是我能做的。
景元似乎知道我會否認,幾乎是毫不停頓地說了下去:“那你打算怎麼解釋你對白露的歉意、對龍師的厭惡還有你那異于常人的恢複能力?”
歉意?我差點沒能找到有關這方面的記憶,最後才想起,自己的确是有說過抱歉的——為白露的出診。
對龍師的厭惡是屬于玩家的一點私人情緒,可恢複能力......原來這種程度的恢複速度在天人亞種中也屬于異常的嗎?
我不解地按上胸口,那處的傷早已愈合完全,甚至連個疤痕都沒留下。
白露說過:“要不是你體内的豐饒力量将巡獵與毀滅的争鬥中和,你早就......”
為什麼是由豐饒進行中和?我本以為或許是豐饒的力量更為溫和,但也或許......是體内的豐饒更為充沛。
充沛......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就連呼吸都錯亂一瞬。
可是、感受不到,我依舊什麼都感受不到......
幾秒後,景元忽然問道:“龍師對白露做了什麼?你的身體......是否為龍師實驗後的産物?”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繼而搖了搖頭,“什麼都沒有,你不必在意。”
就算自己的身體真有什麼異常,那也隻能是穿越的後遺症。又或者可以說是......福利?
不然的話,隻怕自己早就懷着那樣的傷勢在長樂天永眠了。
“可你就是在用這樣的身體反複經曆死亡。”景元像是打定了主意非要在今天将一切做個了斷,他詳盡而完善地直指重點:“你将每次死亡之後的存在當做新生,就像清理雜草一般清理着自己堆積的情緒,這也是你至今還能抑制的原因之一。”
“抑制什麼?”我下意識追問着,又瞬間反應過來,”不,我沒到魔陰身的地步,也不需要抑制。”
然而,針對這一點,景元已經有了自己的确認,“很多時候,你都會無條件聽從他們的建議。因為無論是「彥卿」、「丹恒」還是「刃」,他們都是防止你滑向深淵的保障。”
“而倘若事情到了不可為的地步,他們也将是殺死你的防線。這也是你敢對我擔保絕不會變成那樣的原因。”
景元完全忘不掉「景元」那時輕松的語氣。他說:“不然呢?歡迎來殺我?”
這本是玩笑一般的話,可最後上揚的尾音中卻充滿了愉悅。
他發自内心的......渴求死亡。
景元甚至有專門模拟他的言行舉止,以此來分析他的心理。
為什麼一個背負着百億性命的人卻刻意顯得如此輕松?因為他已經曆過千百遍的失敗,那根緊繃的弦......早就斷了。
所以,那不是輕松,是害怕。他怕極了,怕到不敢表露出自己的在意,怕到不願對任何人展開過去,甚至怕到不肯承擔神策之名。
“你拒不接受将軍的身份,甚至沒辦法對一些簡要的事物做出批複。”這次,景元停頓了過長的時間,似乎是打算讓我“坦白從寬”。可最終,沒能得來回複的景元還是說出了那則質問:“到底是你沒能阻止羅浮的毀滅,還是說,其實是你毀滅了羅浮?”
什麼?!我震驚地看着景元,又有些慶幸自己的情緒表露得這麼明顯。
你看我也是才知道這件事,所以根本不可能是這樣的!
然而景元能說出口,就已經是有了猜測,“在鱗淵境時,你曾明确洩露過害怕的情緒。我本以為你害怕的是我,現在想來,你害怕的不僅是我。你怕的是每一個可能造成羅浮毀滅的景元。”
沉痛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我身上,我下意識退了一步,試圖避開。
——這份關切過于沉重,它本身就不該屬于我,我也注定給不了答案。
君以赤誠待我,我必以赤誠還之。我要做出回應,至少該告訴他:“不必難過,畢竟我從來沒有經曆過那些。我沒有像你那樣殚精竭慮,甚至沒有像你那樣衛蔽仙舟,我隻是一個......”
強烈的沖擊在此刻翻湧而起,明明隻是“普通人”這簡單的三個字,我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血液在體内激蕩蹦蹿,但我卻感到身上一陣發冷,全身痛的厲害,甚至帶出些許生理性的淚水,模糊着視線。
我聽到景元問我:“你現在是巡海遊俠,還是羅浮将軍?”
不,不是,我沒有第二人格。我在心中回答着,我隻是我,我是......
被限制的名字宛如一個禁忌,那兩個字就在我腦海中盤旋,卻怎麼也無法傳到嘴邊。
“哈。”我沒忍住自嘲地笑了一聲,違背着那份不屬于自己的意志一字一頓道:“我隻是我,和你不同,你永遠是羅浮的将軍,是羅浮的太陽。”
倘若他說我在害怕,那他又何嘗不是呢?肩負着羅浮上所有生靈的性命,他必須将一切隐患控制彌除。
如月曜星,如日光明。
“你有自己的看法,所以再否決你的猜測也沒有任何意義。但我相信,你永遠不會變成那樣。”我安撫性地對他笑了笑,“你永遠都會是景元。”
景元的手微微顫動一下,我想我大概是猜對了。他也在害怕自己會變成他猜測中的「景元」,抛棄一切,毀滅一切,最終成為毀滅羅浮的真兇。
“你我都知道的。”景元聲音幹澀,目光一錯不錯地看着我,“青镞手裡有一份緊急預案。為的就是在我出現意外之後,第一時間做出反制。”
反制?我猛然間察覺到他的意思。
“可是對你來說,這份預案顯然沒有出現該有的效果。”景元已經繼續說了下去,語氣中帶着未曾掩飾的悲傷,“還是說,這份預案根本就沒來得及實施?”
倘若是後者,那就隻能說明,在「景元」失控的同一時間段裡,青镞她就已經......不在了。
所以「景元」沒能将預案交付他人,也不曾及時受到反制。
景元阖目将眸中的情緒壓下,語氣中帶上了些許鋒芒,“可無論哪種,你都放任了自身的異樣。你不可能沒察覺到自己的變化,那這就引發了下一個問題:你為什麼沒能自戕?”
我大為震撼,不是因為景元的這些猜測,而是因為景元對他自己所定下的措施。
他話中的語氣明顯代表着:在他堕入魔陰身前,倘若出現不可挽回的意外,他會先一步解決自己!
這些不存在于遊戲内的顧慮,在現實中卻在景元的心中一直徘徊不去,甚至專門留下了預案。
“......對不起。”我甚至不知道我到底是因為什麼在說對不起,可無盡的沉重感壓在心口,讓我隻能說出這樣的話。
景元沒有理會這一聲道歉,因為他更想知道:“究竟是你放任了自己的存活,還是你根本就沒能自裁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