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芝躲在暗處,面頰突然一片溫熱,她愣愣撫上去,指尖一片晶瑩,血是冷,淚是熱的。
往日回憶如走馬燈般在腦海裡掠過,魏芝苦笑一陣。
師娘,師傅,你們寵我愛我,卻被無情虐殺,連帶着三百家口,無數相鄰。我又怎能,怎能好好活?
眼皮越發沉重,魏芝意圖拭淚,卻怎麼也拭不盡,從昨日繃的铉到今夜斷得徹底。
忽然,一件錦繡棉袍遞在眼前。
“諾,這是我家少爺給你的。”
魏芝順着手向上看,一頭戴黑紗的下人拿着棉袍,定定盯着她。
見魏芝許久未動,他徑直塞進了她懷裡,指指身後。
剛剛還空無一物的門口,赫然出現了一輛廂式馬車,通體暗色,應是為了隐藏行蹤,才走趙府後門這條僻壤小道。
似是覺察到魏芝目光,窗口布簾在月光下掀開,探出一隻手。
那是一隻極好看的手,骨節分明,玉手纖纖,明是瘦弱的,卻隐隐繃着一股韌勁,掌上拖了一盤糕點。
“拿給她。”
簾後人開口了。
下人立刻畢恭畢敬接過玉盤,遞給魏芝。
魏芝咽口唾沫,還是未接,這種情況下,怎會如此巧合的出現人雪中送炭?
“你吃一口。”
魏芝的小心思被輕而易舉的識破,下人雖有些惱怒,也隻能聽從主人吩咐,拿起一塊在嘴裡嚼。
魏芝一把抓住下人手,摸索脈搏,确定無事後,不等下人縮回手,拿過糕點便狼吞虎咽起來。
馬車車輪傳來清脆一聲,下人看她已動口,忙不疊的回頭跟上馬車。
來得急,去得也急,魏芝見馬起步,拖起傷腿往前追:“等等。”
車停了,簾後人嗓音清洌:“怎?”
“謝謝公子,可否留下一個名字,來日,魏芝定會報答。”
魏芝不善虧欠他人,脫口而出,下一秒便後悔不已,這公子一看便是富貴人家,此刻她一并無後路之人,又能報答他什麼呢?
那人似乎也想到這一點,靜了靜,才開口:“我隻是路過,舉手之勞,不必挂懷,若真想感謝,便忘記今夜這裡有馬車路過之事。”
魏芝頓感羞愧,面燙得不知怎樣降溫,茫然無措的離開車道,任由馬車漸行漸遠,肩上披着的棉袍,似還帶了那人的體溫,溫熱的覆着她全身,還捎帶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清木香。
而馬車上,簾後人随着車程颠簸,将布簾悄然揭起一縫,瞧着站在府門的魏芝。
那姑娘年齡與他分明相差不大,卻瘦的不成樣,應是乞兒,披着他的袍,倒有種偷穿大人衣物的即視感。
“殿下?三殿下!”
後上車的随身侍衛燕甲嫌棄的甩着手上糕點碎,見主子不知在瞧什麼,連喚了幾聲,才喚得簾後人回眸一眼。
“何事?”林璟珺面色算不得太好:“可是替身出了問題?”
“替身并無問題,此刻應到府裡了。”
燕甲說的嘴幹,伸手去夠桌上清茶,卻吃了林璟珺一計眼刀,悻悻将手收回。
衆人皆知,赤瀾大皇子善謀,二皇子善文,偏偏隻有燕甲服侍的三皇子整日不做正事,刁蠻跋扈,貪圖美色,做盡奸如鬼蜮的勾當。
若是别人,定不敢同燕甲這般大膽,但燕甲跟他一同長大,自然比别人看得更清澈些,林璟珺母妃已逝,身後支持者又甚少,皇帝還将他自幼交給皇後,若不裝瘋賣傻,豈不是如闆上肉被人分食殆盡?
如今三子奪嫡,皇位繼承問題引發朝堂内外的激烈鬥争,各派勢力暗潮洶湧,林璟珺本告病離宮多年,卻在這關鍵時後被喚回,指婚大理寺卿嫡女。
大理寺卿嫡女可身患重病命不久矣,這一旨意除了羞辱意味,還藏着什麼,林璟珺無法揣摩,于是今日回府特地兵分兩路,前去拜訪師傅。
既此行如此重要,林璟珺剛剛還偏要叫停,救一乞兒。
看林璟珺反一副雲淡風輕的做派閉目養神,燕甲稍帶些惱怒:
“三殿下,剛為何去救那女孩?這次歸京本就是衆矢之的,若是日後她将此事透露,豈不是亂我們大局?”
“她不知曉我等身份,若是透露,也隻是江湖野聞。”林璟珺睜眼,露出一抹狡黠之笑:“關于我們的野聞,也不缺這一條。”
“就算如此,那也不能…”
“燕甲,當時師傅收留你之時,你約莫同那姑娘一般大。”林璟珺捏起茶杯,望着裡面不斷翻滾的翠葉:“你當時已經餓了很多天,吃過的苦,你全忘了罷?”
“自然不會。”“後來你苦之時,有我同師傅在旁,也算不得孤單,可那姑娘,分明一人。”
燕甲唇瓣用力抿起,微微透白,最終未說出一言,輕輕歎息:“燕甲…知錯。”
“燕甲,這朝野上下,缺良善,缺底線,唯獨不缺孤兒。”
林璟珺又斟了杯茶,放在燕甲面前。
……
五更已至,春明偷偷從趙清月耳房溜出,拿出幾個饅頭,将府門打開了一個縫隙,好在魏芝仍坐在門口,與之前不同的是,她披了件名貴的袍,背對着春明,一動不動。
“喂,喂!魏芝姑娘。”春明怕她死了,低聲喚起來,好在那袍抖動幾下,便傳來了回音:“誰…是你?”
春明跑過去,将饅頭塞進魏芝手裡,又仔細瞧魏芝臉頰,對上她那茫然無措的眼,忽扯出笑:“沒事,沒事就好,這身袍是?”
魏芝移開目光:“撿的…你為何…”
好在春明并未糾結,着急得打斷了她話:“魏芝姑娘,你快拿着這些饅頭走吧,趙清月她從未對别人說過那話,今日說與你聽,必是真想把你在此凍死,為此她甚至還拖住了老爺。”
“一會送窮禮,她要将舊衣物丢出,正門後門都去,若讓她發現你還在此處,怕是有性命之危,雖你我相識甚少,但都同為苦命人,我不會眼睜睜看着你死…”
春明洋洋灑灑說了好一會,本以魏芝會提着醫箱就走,未曾想到她的眼亮了起來:“趙清月,一會可是要從正門出來?”
“對…她出來送窮,你這是…”
“我已想到應對之法了。”魏芝上前,肩上雪随之抖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