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親……過得好嗎?”李勇想問齊悅生前過得怎麼樣,但生前兩個字如同舊時光丢過來的荊棘,紮得人生疼。
齊悅去國外後,李勇就再也沒見過她,也沒有她的消息。但隻要知道她還在這個世界上的某個角落,就是個慰藉。
李勇其實一直不願意接受齊悅的離世。她在他的心裡,一直都是當初美好的模樣。
直到今天見到了故人之子,李勇沒辦法再自欺欺人。
齊溯不願多說:“還好。”
李勇望着窗外,仿佛還能看見那個在蘆葦蕩裡肆意穿梭的女孩。
李勇重重地歎了口氣:“她死在了最好的年紀。”
齊溯沒接話,耐心等待李勇走出回憶,面對現實。
會所裝潢精緻,窗戶面對中庭,此時正花團錦簇,其間點綴了幾支蘆葦,不知道是什麼品種的,絨特别厚。
李勇靈魂出竅般:“她以前就很喜歡花,我們村裡一年四季都有花,她每次來我們就漫山遍野地逛。她最喜歡的還是蘆葦,每年秋天她都要來一趟。”
李勇和潘朝晖還是不一樣的。至少李勇知道齊悅最喜歡蘆葦,不像潘朝晖。齊溯第一次去潘宅見潘朝晖時,他對着一池殘荷,說齊悅最喜歡荷花。
不知過了多久,李勇終于回神。因為懷念齊悅,他看齊溯的眼睛裡已經少了些戒備,更多的是想在齊溯身上找齊悅的影子。
“你的眼睛像她。”
齊溯淺笑:“我的所有都來源她。”
李勇神情一愣,明白了齊溯的意思。
“齊總今天來找我,是有什麼事想說?”
“我來跟您做筆交易。”
簡單叙舊之後,客氣不複存在。李勇面帶笑容,眼神卻透着陰翳:“我一個閑散之人,哪裡有機會跟齊總這樣的老闆做生意?”
齊溯開門見山:“七年前,潘朝晖交代你做的事情,我要證據。”
李勇笑意漸起,明知故問:“七年前什麼事兒啊?”
齊溯強壓憤怒:“七年前,你送了一個女孩去悅來酒店。”
李勇裝模作樣的“哦~”了一聲:“那年可不止一個女孩。”
話音剛落,李勇像剛反應過來一樣,一臉戲谑:“你說的是那個叫江洄的女孩?”
“是。”
齊溯回應得幹脆,李勇突然笑出聲:“聽說,你喜歡那個姑娘?”
“這與我們之間的交易無關。”
“确實不關我的事,你要的東西我也沒有。”
“李叔,我們之間就沒有必要打啞謎了吧。”
兩人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已經暗中交鋒數年,十分熟悉彼此的實力。
事已至此,李勇也不再遮掩。齊溯這人并不簡單,他今天私下來找他,就已經相當于跟潘朝晖撕破臉了。
李勇端起紫砂茶杯抿了一口:“潘朝晖是你父親,你有了證據又能怎樣。”
“這不用您操心,您隻要給我就好,用不用是我的事。”
“聽叔一句勸,那些東西沒用。他在東江這麼多年,這些小問題,不過是幾個女人,奈何不了他什麼。再說,對女孩子的名聲也不好。”
“不過是幾個女人?”齊溯嗤笑,他們這種人是怎麼輕易地說出這些話的。
“話很難聽,事實确實如此。你以為僅憑江洄一個人能做什麼,她在見到正義之前就會被輿論淹死。”
話不投機半句多,齊溯不想跟他争論這些,他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牛皮紙袋,推到李勇面前:“李叔不如先看看我的籌碼?”
李勇沒有接招,說起别的:“潘朝晖有意培養你做接班人,你就一點不心動?”
“李叔希望我接班?若真是那樣,潘廷均怎麼辦?”
齊溯答得輕松,李勇眼裡閃過一絲狠厲,轉瞬又恢複笑容。
“誰接班對我來說都無所謂。”
“是嗎?”齊溯食指輕點了兩下桌上的牛皮紙文件夾,“但葉尚敏女士應該不這麼認為吧。”
李勇給自己摻了杯茶,把茶杯放到嘴邊,微微低頭品茗,掀開繁重的眼皮打量着齊溯:“齊總這是什麼意思?”
“年初我遇到的車禍,是您派人做的吧?”
“嗯,是。”
“潘朝晖沒有理由要我的命,有動機做這件事的隻有潘廷均,但小潘總做不出這麼狠的事,就隻剩下葉尚敏。”
齊溯繼續補充:“那麼,李叔為什麼會幫葉尚敏做事呢?”
話說到這個程度,李勇還不明白齊溯的籌碼是什麼,就太蠢了。
李勇早勸過葉尚敏不要輕舉妄動,但她執意要給齊溯一個教訓,李勇不好拒絕,隻好親自安排了那場車禍。
但他畢竟對齊悅心存愧疚,不忍真的傷害齊溯,這才留下了把柄。
他臉色巨變,顴骨上的皮肉猛地一顫,又瞥了一眼桌上沒被打開的文件夾:“我知道齊總的意思了,你要的東西,我會想辦法。”
“那就先謝過秤砣叔叔了。”
秤砣,李勇已經四十年沒聽過這個稱呼了。小時候,他發育得晚,又長得胖,村裡的小孩都嘲笑他長不高。
隻有齊悅,會鼓勵他,開解他,說胖胖的也很可愛。
有一次,齊悅跟着村裡的長輩學習用老式的杆秤,李勇在一旁跟着學。齊悅看他蹲在地上,圓鼓鼓一堆,就給他起了個外号叫秤砣,但這個小名,齊悅隻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才會叫。
李勇一直小心地守護着這唯一一個跟齊悅的秘密。
但随着他們漸漸長大,這個小名也被遺忘在時間長河裡。
時隔幾十年,李勇再次聽到這個名字,臉上的神情驟然凝固,戴了幾十年的面具像幹涸的泥一樣,一塊一塊地崩解碎落。
秤砣象征着公平。他沒有如齊悅所說,成為一個正直無私的人,而是變成了一個用權利和利益随意壓迫别人的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