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有的根本不知道那是罪惡,比如江洄曾看過的某個案件。
一個農婦因為小摩擦用鋤頭打死了鄰居,警察找到她的時候,她非常坦然地承認人是自己打死的。更讓警察震驚的是她不知道殺人是犯法的。
胡父明顯是前者,胡母還不确定,江洄決定試探試探。
“小江啊,我想去趟茅房。”
“我帶您去吧。”
江洄帶着胡母去了走廊盡頭的衛生間。路上江洄問她:“阿姨,胡哥小時候挺乖吧?”
“是乖,又聽話。他剛來的時候才3歲,胖乎乎的,一看就有福氣。”
對!生日!江洄記得資料上清清楚楚地寫着胡棋文的出生年月,跟何紅纓告訴他的郭孝東的生日是一樣的。但胡家養父母怎麼會知道孩子的準确生日?
一絲可怕的念頭在江洄腦子裡盤旋,在深夜的醫生衛生間裡,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江洄繼續問:“阿姨,他3歲才回家嗎,那他更小的時候住哪裡啊?爺爺奶奶家嗎?”
深夜的衛生間安靜得吓人,胡母聲音洪亮:“這也沒啥見不得人的,棋文别人送給我的孩子。”
看來胡母是第二種人。
江洄“啊”的一聲,靜待下文。
“小江啊,我看你投緣,人又這麼好,悄悄告訴你,老頭子還不讓我說呢。”胡母說起悄悄話才放低了聲音,“棋文也是可憐人,據說是他親爸不想要他了。我正想要個兒子,這不就是緣分嗎?”
江洄再次被震驚得說不話來,怪不得胡棋文和郭孝東生日是一樣的,盡管已經提前猜測到了,但還是會被人性的黑暗震驚到。
“他親爹都不要他了,我這也是做好事,我還花好多錢呢。再說,我也好吃好喝地養着,還供他讀大學。他姐姐高中都沒上過呢。”
江洄沒回答,胡母也不在乎,自顧自地繼續說:“還好給我留了個後。”
人啊,總能為自己做的壞事找到借口。
說起胡棋文的親爹,江洄見過幾次何紅纓的前夫,那個叫郭智剛的男人。僅有幾次的照面,每次都是來要錢的。他們一家子婦孺,怎麼抵擋得住一個潑皮無賴,何紅纓隻能乖乖交出錢包。
江洄在東江本地上大學,家在郊區,當時的公共交通不算很方便,她一個月才回去一次。而這樣的頻率,也撞見郭智剛好幾次,可見郭智剛來要錢的頻繁程度。
前十幾年何紅纓對自己的好,不是假的,江洄能感受到。19歲以後,江洄不再信任何紅纓,但她依然對自己很好,對弟弟妹妹也不錯。
那麼何紅纓的轉變或許出在郭智剛那個潑皮無賴身上。
*
潘廷均沒想到自己隻是突然想去看看工地現場,怎麼就鬧出一條人命。
他雖然纨绔,卻從未想過要害人性命。
他頹然地坐在調解室裡,耳畔全是老人的哭喊。
警察給受害者家屬看了現場視頻。推倒胡棋文的男子已經被控制,眼下還得商議賠償的事宜。
胡父胡母悲痛欲絕,根本沒辦法冷靜下來談事情。辦案民警也束手無策。
在呼天搶地的哭聲中,潘廷均注意到了那個一臉木然的女人。她未發一言,也沒有任何表情,仿佛這間的雜事都與她無關。
但她是胡棋文的妻子,本該是最悲痛的人之一,此刻卻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
過了好一會兒,在民警的協調下,調解室逐漸恢複了冷靜,正式開始談判。
潘廷均并不在意他們争執的金額問題。在他看來,一百多萬對一條人命來說太不值一提了。
現在的潘廷均隻在意那個縮在一角的女人。她臉色蒼白,頭發簡單地紮在腦後,黑色的襯衫使她的身體看起來更瘦了,幾乎搖搖欲墜。
她像個旁觀者,掃視着眼前正在上演的鬧劇。
賠償終于談妥,辦案民警也注意到了楊雪融,問她還有沒有别的意見。
楊雪融搖搖頭,而後又把視線投向潘廷均,她問:“那個設計,會改嗎?”
隻那冷冷的一眼,潘廷均被釘在當場,動彈不得。
她不關心賠償,也沒有擔憂自己和孩子以後的生活要怎麼辦,她隻關心丈夫的堅持有沒有被看見。
潘廷均像個透明的人,被她的眼神刺穿了:“會改的!”
“那就好!”
*
幾天之後,胡棋文的追悼會,江洄應邀前往。
楊雪融一身黑衣,牽着4歲的孩子,眼睛紅腫,旁邊站着胡父胡母。
據楊雪融的消息,潘家給了豐厚的賠償,胡父胡母很滿意。
但這筆錢,并沒有分給楊雪融多少。
胡母想帶孫子回老家,在胡母看來,孩子是胡家的孩子,當然得跟他們回去。
楊雪融自然不肯。經曆了幾場争吵和相互指責,面對胡母的難纏,楊家隻好退讓,以更少的賠償金比例換取孩子能一直在自己身邊。
參加追悼會的人并不多。楊雪融把孩子交給外婆,送江洄出來。幾天下來,她平靜了不少,或者說是心灰意冷。
她拉着江洄的手:“小江,這次真的謝謝你。這幾天我太亂了,隻有跟你才能說說心裡話。”
楊雪融也曾嘗試跟朋友傾訴,朋友們都恨鐵不成鋼,怪她軟弱,不該放棄争取賠償金的。雖然知道朋友們都是好心,怕她吃虧。但她心裡的苦,沒有人能感同身受,隻有江洄,理解她的想法和決定。
“沒事。以後有任何問題,都可以找我。真的!”
江洄言辭懇切,楊雪融又濕紅了眼:“你會不會覺得我太沒用了,什麼都不争取。”
“孩子是最重要的,錢還可以再掙。”
“嗯。謝謝你,小江。”
楊雪融收斂情緒:“這幾天太多的糟心事,還好認識了你這個朋友。說來好笑,我比你大好幾歲,遇事還沒有你冷靜沉着。這幾天我感覺自己好像從來沒長大,出了事也隻想到讓父母幫忙。”
“沒有人規定年紀大就必須成熟,能一直做個小孩子是很幸運的事情。”
潘廷均遠遠地看着說話的兩個女人,并沒有上前。他本想來送送胡棋文,但看見楊雪融後,又不敢進去了。
那個女人,比他以為的要堅強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