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淮序策馬跟在白瑾卿旁邊,當即料到在劫難逃。
索性伸出手搭在白瑾卿肩上,哈哈一笑,“宜承真是心細如發,細膩過人。既然是你想問,沒什麼不能說的。”
他移過視線看向暮翎绾,開口:“當年我師父受人牽連,入了刑部大牢,本來關個一兩年就能放出來了。偏偏趕上趙安赫官匪勾結那件事被挖出來,皇帝大怒之下,趙安赫被判了死刑,趙行舟為了兒子能夠活命,買通獄卒,換了奏本,我師父那些年一無妻子二無親友,我那年不過十二,不知道其中關竅。我師父便不明不白做了這抵命鬼。那幫響馬和我隻是間接有仇罷了。”
趙行舟,他現在暫時動不了,但那些人也離死不遠了。
“無意揭開你的傷疤,冒犯了。”暮翎绾在車内右手包左手,遙遙行了一記拱手禮。
“往事過去已久,你不必放在心上。”
張淮序雖然是這麼說,但他剛剛審那幫人的樣子暮翎绾是見過的,暮翎绾心知過去已久其實不過是飾詞而已。
如果是她,也絕不可能放下。如果她和張淮序走到今天是因為仇恨,那白瑾卿坐到這個位置,又是為了什麼?
對白裴時的恨?還是權勢?
暮翎绾突然意識到,比起白瑾卿,暮翎绾對對方的了解似乎總是少了一些。
暮翎绾不知為何,突然腦子裡面掠過一句話,她啟了啟唇,話已說出口。
“張院判,仇恨遲早會清算,但是算賬之餘,還是希望能給自己留有一些空白以待來日,也算放過自己。”
這話白子瑜回來也和他說過。
這兩人倒是真的般配。
張淮序一時間有點想笑,感覺這弟媳婦又親近了幾分,開口道:“如果是姑娘,能放得下嗎?”
“扪心自問,遲早要清算一二。但于我而言,算起我的仇人,深挖下去,入髓三分,便要清算到制度層面,追究到平頭百姓。若是不願意做一個滿腔仇恨的人,有時候點到即止,也算放過自己。”她話落,又補了一句,“但對于有的人,血海深仇,不得不報。夜來冤魂入夢,又豈能安睡?”
“是。冤冤相報,張某受教。”
暮翎绾朝張淮序莞爾。轉而收了笑意,對白瑾卿開口,“我有事情和你說。”
白瑾卿聞聲移過目光,看向暮翎绾。
雙目對視,場面寂靜了一瞬。
他并未出言催促。
他在等暮翎绾慢慢開口。
暮翎绾輕咳了一聲,道:“那個越鳥紋,我懷疑是绛婁的某種标志。”
白瑾卿溫聲:“理由。”
暮翎绾心裡有些訝異。
怪了,這回這人的反應倒是沒平時那麼快了。
暮翎绾笑了一下,道:“那個圖紋我在那個香篆上看到過。這件事看似是束千雙做的。可束千雙入教多年,這些東西是誰給她的呢?”
“你是懷疑問初。”
這是一句陳述句。
“你覺得呢?”
她沒有确鑿的證據,隻能靠這些蛛絲馬迹猜個大概。但她有預感,這件事極有可能。她想聽聽白瑾卿的想法。
但白瑾卿卻并未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道:“你先說說你目前知道的基本信息。”
這一次畢竟是暮翎绾親身入局,信息量比較大。
大概是因為他們兩個幼時是同一個啟蒙先生教出來的緣故,有時候處理事情的方法是一樣的。
“首先這個人極有可能在朝中有官職,至少能夠知道朝廷的指令,也有機會提前安插人手幫助陳笠,并且這個人很有名,一露頭很容易被知道。和绛婁有密切聯系,并且這個人手裡面能用的人不算多。”
“從何得知?”
“設計截奪軍備的不是绛婁士兵,而是從另外一側山林過來的響馬,一來是出其不意,二來,從另外一個方向過來其實非常利于埋伏。但是卻大費周章的利用這批響馬,一來是讓人事後追究起來無迹可尋,二來,這個人救下陳笠的時候其實手裡面能用的人可能不算多,至少他手裡的人不足以去冒這個險。”
那幫山匪那個時候不過一百多号人,隻不過常年在這一帶活動,占足了地形優勢。
她循循道:“你想,發生了這麼多事,最大的受益者是誰?”
白瑾卿回視暮翎绾,兩個人目光交接。
白瑾卿凝了凝神,“是有這個可能。如果是這樣,不得不防了。”
暮翎绾倒是沒想到白瑾卿會是這麼個反應。
她右手收回,馬車褶起的簾布散了下來,遮擋了光線。
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又說不上來。
她覺得或許接下來有什麼事是她不知道的,心裡那股不安更甚。
“算了。”
她輕輕歎了口氣。
許是她多心了罷。
她多日未曾真正阖過眼,此刻已是累極,手肘搭在車坐上,閉上了眼睛。沒一會兒,馬車裡面的人的氣息漸漸平穩起來。
白瑾卿感覺裡面沒了聲音,他從外面輕輕掀開車簾,便見少女阖眼斜靠在踏上,那層毛絨絨的毯子蓋住了她大半個身子。她雙頰泛着紅暈,羽扇般的睫毛時不時撲騰兩下。
褪去了平日裡的莊肅,反倒添上幾分少女的靈動。
白瑾卿眼底不自覺的染上一絲溫柔,他策馬上前幾步,命駕車的念箐放慢了速度。
下一秒他移過視線,便見隔着人頭攢動的隊列,遠處一列車對遠遠行來。
白瑾卿回過視線在旁邊暮翎绾所在的馬車停留了一瞬,随後輕夾馬腹上前,眼底已沒了那層柔和。
遠處馬車外的人不知說了一句什麼,車内的人緩緩下了車,來人正是皇帝派的刑科給事中周言齊。
“王爺,張院判。”那人見到白瑾卿,目光先是一怔,待回過神,迅速拱手見禮。
“主教受了傷,不便趕路。若是給事中急着到宮中回禀,我讓張院判與你同行。”
“不知主教傷的可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