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翎绾眼中泛着異彩,晚膳過後,這對父女私下交談了幾句,算是補了這些年未盡的父女情誼。
皇帝前腳剛走,接踵而至的是一道聖旨。
馬海盛親自宣旨,一幫人浩浩蕩蕩的進了屋。
暮翎绾攙扶着殷南竹從床上下來,見到來日,還是開口:“公公,這聖旨可是給我的?”
馬海盛笑道:“主兒聰慧,正是。”
她溫聲道:“那我娘大病初愈,我跪着便是。”
她一提裙擺,膝蓋落在冰涼的地面上。
馬海盛見着這陣仗,又想到如今這母女二人剛剛恢複了位份,正是風頭正盛的時候,他哪有拒絕的道理?
不知過了多久,頭頂傳來細細的聲音。
冰冷的旨意往下砸,暮翎绾卻隻覺得耳邊一陣混沌,目光有些失焦。
不知過了多久,她思緒拉回,一擡頭便見馬海盛笑得谄媚。
“殿下快快領旨吧,莫要跪着了。”
暮翎绾目光一動,扯出一抹笑來,忍住膝蓋傳來的疼痛站起了身。
她低着頭,伸出雙手将那道明黃色的卷軸托在掌心。
她目光注視着屋外,便見一群背影又浩浩蕩蕩的模糊在視線裡。
她手裡還端着那卷軸,伫立在門後。
身後傳來聲音。
“绾兒,你過來。”
暮翎绾目光一閃,收回了視線。她轉過身,走到殷南竹身前。
殷南竹大病初愈,臉色還有些蒼白。她拉過暮翎绾的手,神色複雜道:“我殷南竹這輩子算得上對得起天下人,可我唯獨,對不起自己的女兒。”
假如不是她當年一意孤行,如今何至于此?
那時的暮翎绾無法與殷南竹神色中的複雜共情,可直到多年後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暮翎绾明白了。而那留在記憶裡的這抹神色,也在多年後成了唯一的一記可以讓她釋懷的東西。
如今她出來了,好過了。可小绾呢?
教規森嚴,邊境苦寒。
這一去至少六年,她該怎麼熬下去?
可暮翎绾卻說:“绾兒從未後悔做你的女兒,哪怕是冷宮最難熬的那個寒冬,母妃不要自責。可是母妃,绾兒想知道母妃入宮之前真的心有所屬了嗎?”暮翎绾五歲那時不能理解什麼叫私通,她問過殷南竹,可是殷南竹總是有意在這個問題上避而不答,每每問及都是不留痕迹的轉移了話題,那是她心智不全,尚且好忽悠過去。但是如今就難了。
這麼多年的苦,她不想就這麼不清不楚的白白受過。
殷南竹目光動了動,摸了摸暮翎绾的頭,笑着搖頭道:“沒有過,我此生從未後悔入宮,因為我有了你。”
這話不假。
“他們說那信上寫的是情詩,母妃,绾兒不懂。”
“你還知道情詩呢?”殷南竹一笑,道:“都過去了。隻是你這一去,母妃放心不下。你怎麼這麼傻,就這麼答應了他?”
“母妃,我知道,他讓我們出來,是因為我們有價值。”
她說出這話時,面上并無半分不适。
殷南竹在聽到這一聲目光兀的一怔,她心猛地揪起。
她動了動唇,想要說點什麼,卻忽覺喉嚨哽咽。再度開口,她已泣不成聲。
“母妃......”淚已決堤。
“母妃對不住你。”
暮翎绾眼眶微紅,卻笑着出聲:“沒事的,等绾兒回來,那些欺負過我們的人再也不敢欺負我們了。”
殷南竹止了哭腔,朝暮翎绾露出笑來。
她取下手上的镯子,轉而帶到暮翎绾手上。
冷宮這四年,殷南竹幾乎把身上值錢的都打點出去了,唯獨留下了腕上的這一支白玉镯,其對殷南竹的意義重大可見一斑。
“這玉镯是娘親及笄時你阿公用了族裡特别的玉石磨的,這些年從不離身,如今娘親把它給你,願它能代替娘親常伴你身側,阿娘……阿娘看不到你長大了。”
殷南竹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終于控制不住,眼底的淚水滑了下來。
她想盡力維持輕松的神色,可她做不到了。
暮翎绾這一去,她們母女往後要想再團聚,就難了。
暮翎绾用衣袖擦了擦殷南竹面上的淚痕。
“母妃别難過,等绾兒回來。”
“嗯......”
淚已決堤。
夜雨漲秋池,落下一地的潮濕。
“公主……公主可醒了?”屋外的宮女已敲響了屋門。
暮翎绾睡眠淺,外頭的人喊第一聲的時候她便醒了。她昨夜失眠到半夜,否則往常到了這個時候,她肯定是醒了。
她如今已有十歲了,入了盛甯宮後,便和殷南竹分房睡了。
暮翎绾輕輕掀開被子,起身打開了屋門。
婢女魚貫而入。
從洗漱到佩戴,頭飾到衣飾,這個過程比起在冷宮的日常冷水洗漱過程而言顯得極為繁瑣。
更衣的婢女在觸到暮翎绾的肩臂時,都是暗暗心驚,這也太瘦了些,說是皮包骨也不為過了。
皇帝宣了暮翎绾用午膳,暮翎绾猜那位定遠侯一定也在。
一番休整下來,竟是快兩個時辰過去了。有專門的嬷嬷來叮囑了暮翎绾一些宮規禮儀,暮翎绾皆虛心聽了下來。
其實這些殷南竹在冷宮的時候都教過她。
暮翎绾當時隻是覺得奇怪,既然身在冷宮,又為什麼要學這些。或許那時的殷南竹也期盼着有一天,她們能夠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