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皇帝開口,殷南竹已經展開了自嘲模式。
“臣妾竟是病的糊塗,以為把皇上給盼來了。”
她話到盡時,眸中盈星點點,柔情似水,纏過幾分缱绻深情。
“如果這是夢,臣妾倒甯願永遠不要醒過來。”
皇帝見此情形,面上閃過幾絲動搖,但還是道:“當年可是你先紅杏出牆的,如今如何又移情别戀了?”
隻是語氣沒了開始時的生硬。
“有些心裡話壓在臣妾心中多年,如今終于在夢中得以和皇上說了。臣妾與皇上相知相識,孕有一女,臣妾的心早就在皇上身上了。當年臣妾寫的那首白頭吟,本是與舊人決絕的客套話,未曾想被人鑽了空子。臣妾自知百口莫辯,隻求不累及家人。這些年臣妾在冷宮,日日思念夫君,不斷複盤當日殿上那件事,可這些話再也無法傳入您的耳中了。如今這般,臣妾當死而無憾了,隻是可憐了绾兒,她還那麼小……”
殷南竹話落,膝蓋一彎,向後倒去。
如果說前面的都隻是開胃菜,那眼下這一句算是徹徹底底走到暮琰心裡去了。
他面色一變,迅速将人扶住,打橫抱到了床上。
殷南竹那樣子卻并未在意自己的身體,而是虛弱開口:“南竹醒來時隐隐聽到風聲,說小绾病了.......”
提到暮翎绾,暮琰眼底難得閃過一抹愧疚的意味。
昨日夜裡,暮翎绾燒的厲害,口中一直叫着母妃。太醫忙刼刼地折騰了一宿,才終于穩定了些。皇帝原本擡腳要走,豈料一步剛跨出去,床上的人虛弱地喊了一聲父皇。
多麼戲劇化的一幕。
他這時才突然覺得這些年虧欠暮翎绾良多。
當年那件事究竟如何已無從查起,可歸根到底,暮翎绾做錯了什麼?
暮琰目光一動:“你不用擔心,绾兒那邊朕會照顧着。”
你照顧個屁!
殷南竹背地裡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隻是面上到底沒有表現出來。
暮琰輕輕地拍了怕殷南竹的肩,似是安撫。
他已站起身:“好生照顧着。”
“是。”
在場的所有人心知肚明,這位昔日的渝妃,怕是很快就要東山再起了。
“恭送陛下。”周圍又是呼聲一片。
皇帝拉回思緒,看着那道瘦小的身影。
“可好些了?”
暮翎绾聞言,道:“謝陛下,好了許多。昨日若不是陛下,娘親恐怕撐不到今日了。民女未料到,未請到天神,卻終于把陛下盼來了。皇上大恩,民女謹記,民女今後必日日祈福誦經,保佑皇上身體康健。”
她說得情真意切,話落,她眼角兩行清淚滑下。
暮琰見狀,有些奇了:“你不恨朕?”
暮翎绾聞言,靜默半晌,眸中淚光更甚,道:“恨,每當夢中思念父親的時候,民……女兒恨皇上為何将自己的孩子丢在冷宮不聞不問三年,都不曾來看一眼。可女兒與母妃也自知有罪,這些年在冷宮,日日誦經贖罪,希望求得原諒,祈求父皇身體康健,隻求您能來看我們一眼。”
暮翎绾說完,擡眸看向暮琰,目中哀戚之色不似作僞。
可她對父愛抱有的那唯一一絲絲期盼,已經在冷宮的無數個日日夜夜,被磨的連渣都不剩了。她說的這番話,如今又能有多少真情實意在其間呢?
可她隻能這麼說,因為她要出去,她不能就這樣爛在這裡,她要帶着母妃一并熬出去。
暮琰聞言,卻隻是定定的看着她。
若是暮翎绾真要說不恨,皇帝顯然是不信的。但如今暮翎绾這麼說,卻是實打實的讓人感受到幾分人之常情,凄恻動人。
暮琰閉了閉言,半晌,他點了點頭。
“是朕來遲了。”
要得皇帝這一句,是極為困難的。不可否認的是,在這一瞬間,高坐明堂的天子,今日在這間破屋裡,終于有了為人父為人夫被需要的感覺。暮琰打心底是愉悅的,因為這種感覺和朝中那幫老臣需要他發号施令的感覺不同。
這種感覺是前所未有的新奇。
皇帝當日下了令,讓暮翎绾和殷南竹搬出了冷宮,二人恢複位分,住回了盛甯宮。
傍晚的時候,殷南竹終于得了和暮翎绾私下說話的機會。
“我先前聽太醫說你昏倒了,如今可好些了?”
她挂念了一天,眼下眼底都是殷憂之色。
暮翎绾沖殷南竹甜甜一笑,搖了搖頭,她隻有在這個時候,才會像一個十歲的孩子。
“暮小绾,你可以啊,長本事了,能把我們娘倆弄出來了。”
殷南竹不輕不重的彈了一下暮翎绾的腦門。
“那是,女兒的本事大着呢。”暮翎绾得意一笑,眼中俱是邀功讨賞之色。
可二人還未休整兩日,又一噩耗傳來。
雖是噩耗,可已在暮翎绾預料之内。
皇帝的晚膳是在盛甯宮用的。飯間,暮琰似是無意,閑問了一句:“绾兒,你可願去青詝閣修行三年,拜定遠侯爺為師,前往邊境。”
未等暮翎绾開口,殷南竹抓着筷子的手一緊,搶先道:“陛下,绾兒自小在冷宮長大,資質不足,如何能有幸得侯爺為師,恐平添了麻煩。”
暮琰卻并未理會殷南竹。他在等暮翎绾的答複。
暮翎绾這些年察言觀色的能力早已練的爐火純青,她心下微冷,可面上卻是一副驚喜的樣子。
隻見她忙放了筷子,道:“是邊境的定遠侯爺嗎?母妃從小給女兒講父皇年少時和定遠軍征戰邊境的故事,女兒可能有幸拜定遠侯爺為師?”
“哈哈哈。”暮琰龍顔大悅,笑道:“明日朕便讓你見他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