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淮序壓下心底那股異樣，定了定神，隻見暮翎绾面色依舊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細細看來卻又挑不出毛病。反倒是他一番打量，顯得有些失禮了。他笑了笑，道:“請主教随我移步涼亭。”

“有勞。”

二人過了廊橋，盡頭有一處水榭。暮翎绾讓侍女在水榭外候着。

張淮序從藥箱中取了快絲帕，蓋在暮翎绾右腕上。

須臾。

他斂了神色，“司祭偶爾可會出現視物不清的情況。”

暮翎绾靜默半晌，啟唇給出兩字:“并無。”

張淮序感覺指間的脈細了幾分，他肅目道:“主教不必擔心。我見主教合我眼緣，沒有旁的目的。”

暮翎绾笑道：“上回見面多有冒犯，怎料張院判不僅未放在心上，反倒還來關心我的身體狀況。張院判要這麼說，倒是讓我汗顔了。”

張淮序心頭狠狠跳了一下：“主教是性情中人，何況并未真的下死手，不必介懷。”

“我見大人是個廣結善緣的人，不知私下可有好友？興許我們真的有緣呢？”

來了。

張淮序笑了一下，道：“自然是有緣的，我第一次見主教，便覺得主教膽識過人。那日在祭台上，那一卷诏谕，主教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說燒便燒了，實在是讓下官敬佩。事後掃奸佞，平人心，更是讓下官欽佩不已。主教以為呢？”

他不僅僅是在奉承她，更是在勸暮翎绾不要對白瑾卿生怨。如果那天不是那人讓他及時趕到，暮翎绾存了死志上去，和白裴時硬碰硬，最後不僅無濟于事，反而會白白搭上性命。

“是啊。”暮翎绾垂下眼眸，笑道，“照如今看來，還是要謝謝大人及時趕到了。”

張淮序暗暗松了一口氣，道：“身負皇命，職責所在。”

暮翎绾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她朝張淮序露出一個笑來，“自然。”

張淮序搭着暮翎绾脈搏的手未收。他看暮翎绾這樣子，知道對方肯定是還是沒完全消氣。

半晌。

張淮序笑了一下，裝傻道:“主教似乎很信任他？”

且打開天窗，替白子瑜試探一二。

卻不想這一試探，指腹下的脈象隐隐快了幾分。

張淮序知道暮翎绾是起了警心了，他壓低了聲音，飛快補充道:“說來慚愧，在下早年在宮中少了層關系，一手醫術雖在外也算小有名氣，卻遲遲考不進太醫院，如果不是有人幫助，隻怕如今我也不能出現在主教面前了。”

“這樣。我和他自小便相識，不能說是信任，隻是說比較了解。”

張淮序微微挑眉:“那就是青梅竹馬的情誼了？”

“算是吧。”

“那除了他，主教可還有别的朋友，在心裡的分量要超過他的？”

這話相當于是在問，他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

張淮序見提到白瑾卿時暮翎绾脈象依舊如常，有些失望。

這小子，怕是沒戲。

暮翎绾卻朝他一笑，不動聲色的抽回了手，随後道:“情誼這種東西很難較量，但他确實是我此生為數不多的知己了。那張院判同他，又是怎樣的情誼呢？”

她一番交談下來竟是，滴水不漏，還懂得反客為主。

張淮序突然感覺自己前面設的一串問題看似是他在套暮翎绾的話，但其實都是他在被暮翎绾溜着走。他一時有些語塞，“我？我……呃，我和他是結拜兄弟嘛。”

暮翎绾低着頭，看着膝上的手背，眼中含笑:“這樣。”

“主教這個病應當是母體殘毒傳到胎兒身上所治，需要慢慢調理，我現在寫了藥方給您，回頭按着方子抓藥，先吃上一個月，看看身體有沒有感覺恢複一二。”

張淮序今天是有備而來，自帶紙筆，他把方子寫了，又遞給暮翎绾幾頁紙，道:“這是在下這幾年研究的一套針灸療法，若是病發，主教可尋人按照上面的法子一試。”

暮翎绾聞言一愣，她沒想過這個病還有的治，須臾，她正肅神色道:“多謝。”

三日後，绛婁使臣離開玘雲。李鑒齡兵敗而歸，清明軍占據建霖，白裴時又派了人去攻打，雙方僵持不下。

随之而來的是一年一度秋獵的日子。

皇家圍獵，為期二十日。

駕引前一日，皇帝遣官以秋獵虔告奉先殿祭天奉祖。

天子出行，規模浩大。一個隊列多達萬人，暮翎绾按例跟在皇帝身側。前鋒營帶精兵随行防護。

古之帝王，秋巡冬狩，四時出郊，以昭天子恩威。

圍獵場地設在長嶽，此地多山林，野獸較多。離玘雲較近，路上行宮設置不多，時間耽擱較少。到了地方，行營設置外圓内方，層層設防，戒備森嚴。

圍獵前，按例進行祭祀活動，此舉意在祈求神靈保佑狩獵順利。

緊接着指揮官執旗疾馳至看城請圍。

伴随着兩側号角鳴起，籠門向上拉開，籠中之鹿跳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