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娘聽明白了,她目光動了動,轉身招呼道:“連兒,快過來。”
暮翎绾順着大娘招呼的方向,看到一個男孩正往這邊跑,看起來也不過十五歲的樣子。
“俺聽說清明軍裡有專門的童子軍,這是俺的外孫,不知道你們還願不願意收。”
暮翎绾目光微怔,她回眸和白瑾卿對視了一眼,轉而俯身對着那男孩溫聲道:“你不怕嗎,會死人的。”
“不怕!”連兒握緊了拳頭,“俺爹娘都被他們害死了,俺要報仇。”
“好。”暮翎绾擡眸,對着大娘道:“我們收!”
那大娘面上一喜,連連點頭。四周熙熙攘攘圍了一片。
樓閣兩側俱是人流,有些離得遠的,就高舉着手朝這邊揮。
白瑾卿低聲吩咐:“傳令下去,不得私闖民宅,違者軍法處置。”
離枝拱手:“是。”
大娘餘光一瞥,見到白瑾卿,轉而笑道:“你們是夫妻吧?看着年輕,還沒有孩子吧。”
……
暮翎绾拿着餅的手一僵,眼底閃過一抹尴尬,她快速把頭一轉,飄開了視線,豈料這一飄和白瑾卿對視了個正着。
她在接觸到視線的一秒幾乎是脫口而出:“您誤會了。”
眼下和白瑾卿站在一起,活像一對金童玉女。
那大娘眼中笑意更甚,“沒事,大娘明白,不用不好意思。”
暮翎绾:“……”
她有點麻了,又見白瑾卿遲遲沒有解釋。這回有了心理準備,她再去看白瑾卿,眼裡已經沒了那股局促。
下一秒,她扯過白瑾卿袖子,撲閃了一下眼睫,笑道:“哪能呢?”
她手裡抓着溫熱的餅,不可避免的沾上了一些白粉屑,這會子全沾到了白瑾卿紅色的袖子上,分外明顯。
她說話的時候,全程看着白瑾卿,眼底自然的流露出一抹笑意,卻絲毫未從對方面上找到半點想看到的情緒。
算了。
她手一松,誰知剛一放開,手上傳來一陣暖意,她怔了一下,看了眼白瑾卿。還未來得及反應,下一秒身後隐隐傳來笑聲。
暮翎绾快速把手往回一抽,卻見燕韶安已經牽過了連兒,正看着她。她面上閃過一絲猙獰。
憋笑憋的。
暮翎绾:“……”
棋差一招啊。
她回過神,後知後覺的把餅塞回到大娘手裡,“謝謝您,但是軍中有規定,這個我們不能收。”
天氣已經轉涼了,可這些人身上還是穿着單薄的衣裳。衣袖寬寬的挂在他們身上,風霜在他們的臉上勒出溝壑。
那大娘點了點頭,似有所感道:“好孩子。俺活了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見過像你們這樣的軍。”
隊伍再往前走。暮翎绾下意識的把目光移入巷子裡,隻見角落處,黑黑的影子壓在了一道道骨瘦嶙峋的身影上。
他們跪在那裡,如行屍走肉,又似傀儡,分不起是死是活。
她手微微一顫。
當年西禾國破,街道上也是這麼個場景。
他們想通過這種方式,償還平生債孽,死後通往樂天谷。
半晌。
暮翎绾輕聲問:“他們有什麼罪?”
在那些人眼裡,這些沒了價值的人,活着就是罪。
若是旁人,必會覺得這句話有些突兀,不知如何作答。
但白瑾卿卻聽明白了。
他說:“他們活在煉獄裡,找不到出路。青詝閣看清了這一點,于是畫希望為籠,給上位者打了一條能嵌入骨骼的鎖鍊。即使是罪名加身,他們也認了。”
精神控制有時遠比身體上的控制更深入骨髓。
“是啊。”暮翎绾目光一怔。她向前走了幾步,離這些人近了些。她好像又看到了西禾的子民,那些已經化成白骨的子民。
時光回溯。
複水湖上,她毫不留情的擊碎了他們的希望。
可那身被鐵鍊束縛久了的身體已經和它長在一起了,枷鎖斷裂的一瞬間,又有什麼東西可以代替它,去撐起身體裡的那具靈魂呢?
他們要推舊立新,還世間清明。可自古變法不是一蹴而就的。
是什麼讓看似荒謬的詝神存活到現在?
隻要苦難沒有消除,那這些東西也不會消失。
如果沒有辦法推翻它,那就盡她所能的去改變它。等到四海升平的那一天,所有存在的東西都會以其自然的方式發展下去,而不是扭曲為有心人手裡的劍。
天沉下來了。
案上,一根手指按在泛黃的紙頁上。
暮翎绾手裡拿着筆,耳邊傳來“笃”的一聲,她順着聲音看去,卻見一碗魚湯在桌上冒着熱氣。
暮翎绾奇了:“哪來的魚?”
白瑾卿笑了一下,這次直接坐到了暮翎绾旁邊。
一股屬于白瑾卿身上特有的味道霎時闖了進來。
暮翎绾手指一僵,豈料對方好似渾然未覺似的離近了些,好像隻是單純的想看桌上攤着的書。
“在看什麼?”
暮翎绾有些不自然道:“經文。”
她端過熱湯,手指回溫了些。湯匙舀起雪白的魚肉。
溫度剛好。她把湯碗放下,剛想拿帕子。卻發現沒有刺。
她壓下心底的異樣,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旁邊的人,視線卻碰了個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