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韶安試着拉了一下對方,卻見暮翎绾并沒有出聲反對,便擡手扶過暮翎绾,朝白瑾卿點頭示意了一下,帶着人離場了。
軍醫在後面跟着。燕韶安扶着暮翎绾回了屋内。
那軍醫年過半百,面上胡須發白。他從袖中取了塊布出來,往暮翎绾腕上一墊。
半晌。
燕韶安問:“如何?”
“傷口淋了雨水,又吹了一晚上的寒風着了涼,我這裡有特制的金瘡藥,我再寫道方子給姑娘,姑娘照着方子抓了藥,靜養一段時日,便可無礙了。”
暮翎绾點了點頭,“有勞。”
燕韶安送走了軍醫,回屋坐到了桌子另一邊,和暮翎绾面對面。桌子靠着木窗。
想想昨日兩個人第一次見面,本勢如水火,今日再見,兩個人已經如同一對閨中密友一般,能面對面坐着聊起天來了。
下一秒,暮翎绾已經倒了茶,隻見一副柔夷般的手将茶水遞了過來。
燕韶安見了暮翎绾的禮儀氣度,料想暮翎绾入青詝閣前定是什麼大家族裡的小姐,頭一回的這位身懷一杆長槍打天下的氣勢的女子起了幾分自慚形穢的心思。
她後知後覺剛忙接過茶水,耳根子泛紅,“多謝!”
暮翎绾到了屋内,臉上的蒼白褪去了一些,面色緩和了不少。她似是看出了燕韶安的心思,勾唇一笑:“我……幼時有位師娘,她是打長鞭的,一手長鞭使的出神入化。這輩子要說我打心底佩服的人,我師娘便算一個。我聽說姑娘是練家子,也是巾帼般的人物。不知能否有幸見識一番?”
“果真?!”燕韶安面色一喜,“我旁的不會,一杆長槍使的還成!你若是想看,等你病好了,我打給你看!”
暮翎绾勾唇一笑:“求之不得。”
“你叫我名字吧,我叫燕韶安,還未問姑娘尊姓大名呢?”
“杜霜。”
①丹頂宜承日,霜翎不染泥。
她早恨不得甩脫了那個姓氏才好。
“好!”
“韶安,這名字取的好,你的爹娘是讀書人吧?”
燕韶安聞言目光一怮,半晌,點了點頭。
“他們被奸人陷害連坐,我全家都被抄斬了。”
暮翎绾端着茶水的手一頓,她眼中閃過一抹複雜,“那時你幾歲?”
“十六。”
“你若是不嫌棄,我此後與你義結金蘭,做彼此的親人,我護着你,你可願意?”
燕韶安目光一怔,“你……說真的?!咱們認識了可還沒到一個時辰呢。”
暮翎绾笑道:“我同你是一見如故,你不願意?”
“怎會不願意?”燕韶安面色一喜,“我如今有十八了,不知霜霜多大了?”
暮翎绾勾唇一笑,“哦?那我是姐姐了,我長你一歲。”
“好!軍中下了禁酒令,我燕韶安今日以茶代酒,與你杜霜結為姐妹!”
“好。”
暮翎绾取了杯子,往杯中添茶。茶水隔了一夜已經涼了。
豈料她還沒來得及喝,下一秒一隻手過來已經奪過了暮翎绾手中的茶水。
“這茶冷了,你還病着,我替你喝!”她話音剛落,杯中茶水已被她一飲而盡。
暮翎绾目光一怔,失笑道:“今日結交了你這個朋友是高興的事,一杯茶還是喝得的。”
燕韶安啟了啟唇,正要說什麼,下一秒被耳畔傳來的一陣巨響打斷。
擊鼓聲起。
暮翎绾目光動了動,擡手将窗戶打開一縷陽光照了進來。
太陽已經完全出來了,陽光從雲端灑落大地上,水窪反射出光斑,遠看如明星熒熒。
那邊的大體情況從這個角度看得還算清楚。
戰鼓在擊打了數聲後停了下來。
白瑾卿站在台上,底下烏壓壓的圍着一片人,青時和離枝站在他身後。
他眼如寒星,如鷹般的目光掃過台下,所有人不由自主的繃緊了脊背。
下一秒,質問聲響起:“昨日我們設伏圍截了束連己,朝廷接下來必回派兵來攻打,你們怕嗎?”
“不怕!”
燕韶安看着那邊的情狀,目光如炬。
“好!那從今日起,諸位就要嚴陣以待!随時做好與妖軍大戰一場的準備!今昏君殘暴,朝廷貪官污吏橫行,青詝閣滲透勢力罔既,根基已蛀,那我們便推舊立新返清明!告訴朝廷,我清明軍,反了!”
“反了!”
“根基已蛀!推舊立新!”
……
血,天地間都是猩紅的顔色。
“等師父我攻破敵陣,也讓你再見識一把當年你師父率軍馳騁沙場,端着榮光得勝歸朝箪食壺漿的情景!”
烈火蹭的燒了起來,把天地燒了個幹淨。
好熱。
等到暮翎绾迷迷糊糊有些意識是在半夜,萬籁俱寂,隻剩下一小盞燭火泛着微弱的光,斷斷續續,燒盡最後一絲力氣。
“宜承。”
誰在叫我?
那聲音輕輕的,卻又像引魂鈴音,好似能把被夢魇纏繞的人拉回來。
如果……隻是夢……該多好?
不知過了多久,她隻覺得眼角一片溫燙,淚水夾着濕意。
“師父……。”
暮色四合夜昏沉,風把窗戶推開,寒意卷了進來。
在這一瞬間涼意與熱浪制衡,暮翎绾猛然睜開眼,起身坐了起來。她衣服已經濕透,眼角還殘留濕意。
她壓下眼底的酸澀,眼睛已經模糊一片。她掀開被子,摸着床沿起身。她渾身冰冷,擡手去拿火折子點了燈,她的手止不住的顫抖,連火舌卷到了手背也沒有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