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桐坐上車，脫了程寄洲的外套放腿上。他本來就來得晚，還要回包間跟他們聯絡感情。

她開窗看他，讓他等會兒少喝些。

“到家報平安。”他叮囑。

車子啟動，車速越來越快，逆着光，她看不清他。很快，車子轉了個彎，徹底瞧不見了。

等看不到尾燈，程寄洲看了眼手表時間，轉身回三樓包間。他推開門，裡頭已經調暗了燈，接踵而來的起哄聲。

他沒搭理。

宋時琛拿了紅酒過來：“來一杯？”

他是程寄洲發小，也是宋夕拾親哥，他同他們走得近，說話沒什麼顧忌，“剛星星在，現在總可以了吧？”他指發小先前不肯要酒的事。

“不了，有點累。”程寄洲喝的還是他的飲料。

宋時琛沒有勉強，坐他邊上，語氣似玩笑，“對咱星星妹妹這麼好，你倆幹脆在一起得了。”

話落，程寄洲一個眼刀子飛過去，“不要拿她開玩笑，星星還小。”

宋時琛誇張一笑，沒繼續下去。又想到什麼，他坐正，壓低聲音說：“今天看到鄭阿姨了，她回來了？”

這個鄭阿姨是程寄洲母親，他聞言明顯一愣，面龐隐在昏暗的包間，顯出幾分冷淡。

宋時琛欲言又止，到底不好說什麼。剛好，其他人不知怎麼又說起辛桐，說她在舞團周年慶上的驚豔表現，還說他們公司裡都有人讨論她。

鐘唯旻作為辛桐堂哥被衆人包圍：“诶，這事我不管，我小叔早發話了，我們星星不聯姻。”這是警告他們少動歪腦子，“要真喜歡我妹妹，就得老老實實追。剛誰說要追來着？來，到我這兒取個号排好隊，先過我這關。”

有人問：“你什麼意思？程寄洲你不管，到我們就是把關排隊了？”

鐘唯旻下巴往程寄洲那一點，理直氣壯得和辛桐如出一轍，“你們能跟程寄洲比？排隊排隊。”

在場大多是看着辛桐長大的，把她當妹妹寵，聽他這麼說，表示：“我站鐘二，等妹妹談戀愛了，咱一起把關。”

“有你什麼事兒？”鐘唯旻擠開人，笑鬧間，好像辛桐真要談戀愛了似的，把她未來男朋友安排得明明白白。

宋時琛看看笑鬧的哥們，又瞅瞅發小，針對他那句“還小”，似真似假地感歎一句：“真的一眨眼啊，瞧瞧，小妹妹都長大了，也到了該談戀愛的年紀啊。”

他邊說邊瞟程寄洲，見他無動于衷，下了猛料：“再過一陣啊，妹妹身後該跟着不少小子了，咱們得忙翻。”忙着把關，忙着防狼。

程寄洲一口喝完杯中的飲料，玻璃杯狀似随意擱桌上，卻發出清脆一聲。

宋時琛瞬間噤聲，安靜了兩三秒，又忽而笑開。他眼睜睜看着程某人拿起那瓶才倒了三分之一的紅酒，也不管裝過飲料的杯子适不适合喝酒，哐哐倒了一半。

“你不是不喝嗎？”宋時琛笑容更深。

程寄洲于是也給他滿上，倒了滿滿一杯，他忙去護自己酒杯，“诶，我去！”

不就說兩句麼，小氣鬼啊。

包間裡氣氛依舊火熱，還有隔壁過來串門的。等程寄洲喝完兩杯，他再看一眼腕表，時間差不多。他解鎖手機，打開辛桐的微信，兩三分鐘，她的消息進來，說她安全到家，文字後還跟了個笑臉表情。

他盯着看了一會兒，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回複，也突然間不知道該怎麼回。最後，他拍了拍她的頭像作為回應。

你拍了拍“辛桐”的頭表示很喜歡【慶祝】，彩帶瞬間飄滿整個屏幕。

特效最後盡數落到那一排小字，程寄洲目光定格在“喜歡”。手指在對話框停留片刻，他鎖屏。

*

當辛立書如約來接女兒下班去逛街，有人卻被留了堂。

楚禾被叫到辦公室，洛汀先給她倒上水，再問她最近感覺如何。她一一回答，自認答得規規矩矩，卻如臨大敵。

洛汀一年半前調任舞團副團長，她資曆深，為人公正，凡事隻看專業能力，哪怕盛毓是她學生，她也從不偏頗。所以，團裡人都服她管，楚禾也不例外。

作為副團長的單人辦公室不大，裡頭放滿了獎杯，這麼一對一談話，更顯得壓抑。

楚禾面對洛汀尤其乖巧，更多的是忐忑。

洛汀關心完她的近況，終于說到正題：“楚禾，聽說這兩天你們挺熱鬧的？”

楚禾一個咯噔，第一反應是她們背後讨論辛桐的事情被洛老師知道了。而後，腦袋迅速轉動，咬牙切齒搜尋到底是誰陰險打了小報告。

最後鎖定盛毓，大概率就是她。這個假清高，為了競争女主，也開始不擇手段。

她快速調整完，老實低頭：“對不起，洛老師。”

洛汀意外，沉默一瞬，她審視的目光。

學舞蹈出身的緣故，楚禾坐她對面，腰背自然挺成一道纖細的直線，體态完美。她惜才，始終覺得楚禾專業能力可以，不然也不會在這次主角的選拔名單裡，但她必須提醒她：“一個人的精力有限，聰明人的做法是将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學會認清自己。”她對事不對人，也是這麼教育盛毓的。

這落在楚禾耳朵裡，就是洛老師在給辛桐撐腰，她一咬牙，“洛老師，說實話，大家對辛桐都挺好奇的。每年舞團隻做統招，隻有她是例外，我們都知道她曾是少年組金獎，可那畢竟是過去。”說完，她看一眼對面，繼續組織措辭。

洛汀并沒有反駁，耐心等下文，這些盛毓也質疑過。

楚禾繼續：“周年慶的壓軸是她，我們服從領導安排。不說她特例去上海排舞，我不知道您是否清楚，她自入團就獨來獨往，之後又直接入選女主角候選名單，現在她跟盛毓組隊日常訓練，我們幾乎連面兒都見不着。對她，我們談不上認識，更說不上了解，怎麼能不議論？”

“我可以說，好奇和不服的絕對不止我一個。”

洛汀針對楚禾的控訴抱以同樣的認真，但她不可能同每個人解釋招辛桐進來的原因，她思索再三，“這樣，周年慶大家都辛苦了，我會跟其他領導商量，如果明晚大家都有空，我們一起聚個餐。”

她這是替辛桐考慮，也是站在舞團的角度。正好讓大家破個冰，同時讓辛桐和幾個新人盡快融入團隊。

楚禾腦子轉得快，下意識分析，“好啊，這樣好。”

洛汀滿意，放她離開。

楚禾先去換了衣服，她不着急回家，再一次故作不經意間路過302。辛桐每天準時下班，盛毓卻不是，今天她依然在，估計又在加練。

她靠着牆在玻璃門看了會兒，直到盛毓結束，她推開門，将洛汀提議的聚餐告知。

盛毓出了一身汗，不欲久留，架不住有人黏上來，“辛桐還真是好命，洛老師剛還誇了她呢。”

楚禾專往盛毓肺管子插刀，她知道盛毓是洛老師親自帶的學生，跟她們的感情是不一樣的。她邊說邊留意盛毓的表情，結果，沒看出什麼。

真是會裝。

“為了她啊，洛老師還特意搞了個聚餐，就是為了帶她融入我們。”她點到即止，也不高興貼人冷臉，直接換道回家。

盛毓确實沒有表面的風輕雲淡，看穿楚禾的陰陽和挑撥離間是一回事，忍不住胡思亂想又是一回事。辛桐是老師親自招進來的，老師很看好她，加上程寄洲，她不由想入非非。

豪門圈離她們很遠，除了一個宋夕拾，她沒聽說哪家公主不繼承家業來專業跳舞的。畢竟學舞真的很苦，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

排除這個可能性，盛毓想不通。

想不通的何止她，收到聚餐消息的時候，辛桐正跟媽媽逛街。她平時的衣服都有人單獨送到家，但她更享受和媽媽互相給對方挑衣服的氛圍。

“怎麼了？”辛立書往女兒身上比衣服。

辛桐回複“收到”，簡單說了說。她是覺得突然，周年慶都過去好久了，怎麼突然聚餐。

辛立書認為職場很多事得女兒自己來，她以傾聽和鼓勵為主，“可能就是單純慶祝，也可能是讓你們破冰。”

辛桐不糾結，開始誇媽媽挑的衣服好看。她172的個子，手長腳長，又是學古典舞的氣質好，就是行走的衣架子，穿什麼都好看。她對衣服其實不挑，日常有媽媽和專人搭配好，隻有鞋子不一樣。她愛惜腳，力求舒适，從不穿高跟鞋。爸爸為她特意成立了個鞋子品牌，她的鞋子多數都是自家生産。

也給媽媽挑了兩件，她晃了下神，“媽媽，那是不是鄭阿姨？”小時候去程家串門，她也禮貌叫過伯母，不過，被鄭令虞認真糾正過，讓他們這群小輩稱呼她“鄭阿姨”。

辛立書跟着瞅了眼，商場是個圓周形，隔了幾個位置的女裝店正巧在她們斜對面，隻見鄭令虞帶了個女孩正挑着衣服，“嗯，看着是。”

隔得遠，等辛桐仔細辨認完，準備上去打個招呼，她被媽媽一把拉住，“？”

辛立書不知道怎麼說：“阿姨可能在忙，我們也要抓緊時間，你爸爸還在家裡等我們吃飯。”她找了個借口。

辛桐覺得不對，可媽媽的表情實在是嚴肅，隻好作罷。她重新拿起那兩件衣服，視線卻不由自主飄到斜對面。她從小學舞，又要顧着學業，其實空餘時間真不多，跟程家長輩們接觸的就更少了，大多時候都是程寄洲來她家。

她看了又看，鄭阿姨換了家店，離她們更近，看得也更清晰。

挺稀罕的，記憶裡的鄭阿姨總繃着臉，特别嚴肅，從未見她笑這麼開心過。還有她身旁的女孩，她沒什麼印象，應該是沒有見過。那女孩瞧着跟她年紀差不多，長得既不像程伯伯，也不像鄭阿姨，但兩人的氛圍……

辛桐瞅一眼媽媽，跟她們母女挺像的。

也可能是她想多了。

一路滿載而歸，回到家時，鐘柏謙在客廳等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