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宗祈聽得雲裡霧裡,“你剛剛問的何意?”
榮齡卻賣關子,“今日辛苦三哥起個大早,咱們便到這。”
榮宗祈拉住她,“這便結了?那蔺丞陽與瞿良娣究竟哪個害了哪個?”
“眼下我還不敢說,”榮齡道,“再過幾日,待我找到證物,咱們便将這事了了。”
“你去何處尋證物?”榮宗祈問。
“去一個,你去不了的地方。”
“這是新搜到的證物?”宣武門内的刑部,張廷瑜指着一塊雜駁金、紅、藍綠三色的石頭問道。
證物來自他前段時間在保州查處的同知貪墨案。
那案子本不複雜,不過是一五品同知夥同稅官貪墨稅銀。隻是案中死了一個縣令,他才有借口去往保州。
可剛剛,馮保命人送來一件新的證物——同知招供,這由已殁的镔鐵局主事獨孤氏贈與,為的是酬謝他曾出手平了一事。
馮保知道張廷瑜去保州查的便是獨孤氏,便将這證物也給送來。
張廷瑜收下證物,又謝過星夜趕來的保州府兵。
他用一塊素布蓋起證物,又将它挪到一旁的博古架上,好像那隻是一件無關緊要,絕不受他看重的普通石頭。
隻是待至下值時分,有人見他提了一隻箱箧,便好奇問道:“張大人提的何物?瞧着怪沉的。”
張廷瑜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是…托人尋來的小玩意。”
“小玩意?給誰的?”
“這不,郡主從南漳回來了…”他有意未說完。
那人十分知情識趣,“對對,瞧我…郡主回來了,你不得好好表現。”
隻是他知情識趣過了頭,待張廷瑜走遠一些,又與其餘下值的同僚閑話。
“這張大人真是青藤繞樹,攀高處結了花。他來刑部才幾年…叫我說,咱們也不必日日年年苦讀書、埋頭做事,不如求神靈将來生的自個生得如他一般俊俏,再娶個高門的夫人,定要勝過今生苦修幾十年。”
那同僚說了句公道話,“便隻論讀書,你也沒勝過人家呀。”
說得正是。
張廷瑜乃建平十年響當當的探花郎,而說酸話那人僅是排一百開外的進士。
“倒…倒也是。”那人讪讪。
不過,二人口中的張廷瑜并未急着去“讨好”他那位身份貴重的夫人。
他提着箱箧,回到用全部積蓄買下的小破院。
合上大門,撣淨因他數月未回積下的塵土,張廷瑜自箱箧中捧出那塊保州送來的證物。
他撩起上頭蓋的素布,石頭上絢麗的金、紅、藍綠三彩映在他漆黑的眸中,顯得鮮豔非常。
他一寸一寸觸摸石頭的外表,全然不管粗砺的石棱在指腹擦出劃痕。
他從未在現實中見過這石頭,但在父親死前留下的手劄中,他已讀過、記過、想象過千萬遍。
張廷瑜自書箱深處尋出那本手劄,又準确翻到末處的一頁。
“某已查清,上羅計長官司往北三十裡有一深山,山中富有雜駁金、紅、藍綠的三彩美石。某探訪金匠,乃知三彩美石由赤金與孔雀石、鐵石共生。然攝政王以伐木修陵為由強占此地,私下卻煉金已填己壑。此損公肥私之舉當為天下第一巨蠹。”
張廷瑜撫過其間字句,恍若觸摸父親生前最終的心血。
他更記得,因張蕪英亡故,天下又混戰日久,上羅計長官司的這處金礦最終湮沒于曆史的煙塵,未收錄于大梁的疆域測繪中。
如今,它重又現世——究竟是哪位前朝故人在暗中重啟此地,将這獨一無二的石頭挖出?
他在圖謀何事,他又可與父親的死有關?
張廷瑜在小院中想了很久,始終沒個頭緒。
見夜已深了,他将那石頭留在小院,自個又在箱箧裡裝些日常的衣物、用具回了崇釉胡同。
額爾登大老遠迎上前,“張大人公務繁忙,今日又回來得晚了。”他一揮手,早有候在一旁的仆從接過箱箧。
“今日并非公務,”張廷瑜解釋道,“我去家裡拿了幾件衣裳與用物,耽擱了些時間。可是郡主在等我?”
額爾登聽了,語中一頓。
随後,他精準拿捏了語氣,既顯出他的不贊同,卻也不叫張廷瑜覺得他在以下犯上,“大人,自老王爺去了,這偌大的南漳王府便隻餘郡主一個主子。轉眼,郡主又去南漳,老奴領着幾百仆從、丫鬟,恨不能打包了自個,随郡主一道去。可郡主說,南漳是軍屯之地,她一人若搬個王府去伺候實在不像話,老奴這才罷了。”
“如今郡主回來,張大人也住來府中,老奴真是說不出的高興,覺得這一身老骨頭又能些許用上。”
他鋪陳一大圈,終于說到中心要義,“便說衣裳、用具,張大人隻需吩咐一句,老奴立馬能呈上各種用料、花樣的供你挑選。便是過往用的趁手,定要去拿,你何苦自個辛苦地去?咱們有的是跑腿的小子。”
張廷瑜聽出他的好意。
可正如榮齡仍在适應二人如今的親密,他也在調整自己去更淡然面對因二人關系的不同而猛然改變的各種境遇。
自回了大都,種種非議紛至沓來——裡頭有豔羨的、賞識的、忌恨的、鄙夷的,叫人聽了難免心生微瀾。
他再沉靜、泰然,也不過廿四歲。
他甚至有些懷念尚在保州時,二人隐瞞身份,沒了種種掣肘,心境反倒純然。
可他也明白,榮齡從來不是孤苦無依的驚蟄,他也不會一直做镔鐵商人王序川。
張廷瑜不想在這事上為難額爾登,“我曉得了,日後有的是辛苦長史的時候。”
“哎!老奴高興還來不及!”額爾登道,“隻等着張大人與郡主生上十個八個小主子,叫這冷清的王府好好熱鬧一番。”
十個八個…這額爾登也真敢想…
張廷瑜沒接話,“這事瞧郡主的意思。前元一日未滅,南境一日不平,她當沒有心思,更沒有功夫。”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
可等回了清梧院,張廷瑜見桌上隻放了一副碗筷。
他還以為,額爾登急着迎他是因榮齡在等。“郡主去了何處?怎的還未回來?”
“郡主說,她今晚許是不回來了。便是回來也要過了子時。”額爾登答道。
不回來了?
張廷瑜看向門外,天愈發的昏黑了。
他想,可是蔺丞陽與瞿良娣一事有了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