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頭陀,不得無禮。”伴随一道輕柔的女音,丹桂林中不停遊走的磅礴内力在一瞬間消失無蹤。
萬文林收刀退回榮齡身邊。
榮齡問道:“可有傷到?”
萬文林搖頭,但他氣息急促,顯然也未讨到好。
榮齡往那聲音的來處看去。
一人着素白道帔,戴白玉蘭花冠,正款款自竹屋走來。
“不知郡主尊駕至此,多有冒犯。哈頭陀心智不全,又來自身毒國不通言語,貧道代他向郡主賠罪。”她臂彎中搭雪白拂塵,一路行來如流水行雲。
“你是?”榮齡戒備問道。
“阿木爾,這是白龍子。”又一道秋香色的身影自門内走出。
榮齡心中一驚,建平帝怎會在此?
她忙躬身拜道:“陛下。”
榮宗祈叫缁衣衛扶着,一瘸一拐走來,“父皇,你怎的來了,莫非也來長春觀請簽?”他混不吝問。
虧得二人離得遠,不然,建平帝定又想揍他。
白龍子在一旁解圍,“請簽一事解的是凡人困苦,陛下乃真龍天子,早已超脫貧道的簽文之外。”
建平帝一“哼”,“朕便是叫你氣的,在宮中悶得很,隻能來此躲清閑。”
榮宗祈很是無辜,“可父皇,兒臣幾年前大婚便搬出了宮,早不住宮裡頭。我這幾裡外也能惹嫌…”
建平帝一時說不過他,隻能伸出兩指狠狠示意他閉嘴。
榮齡冷眼旁觀眼前的景象。
她久不在大都,不知隻用十年便使信衆遍布大梁的長春道祖師白龍子竟是如此年青的女子。
她更不知,建平帝對白龍子信重至此,百忙之中還專門出宮尋她對弈。
榮齡本就因長春道與花間司錯綜複雜的關系而頭疼,如今這般,更覺棘手。
建平帝略過榮宗祈,又問榮齡,“阿木爾來這為何事?”
榮齡禀道:“瞿良娣…”
她想起還在一旁的白龍子,便換了說辭,“她在二月前來過這,我與三哥來瞧瞧。”
“哦?竟是在此…”建平帝雖命榮齡與榮宗祈徹查此事,但各中細節并未一一了解。
見榮齡防備,他擺了擺手,“不必避忌,白龍子知曉此事——便是她告知朕瞿氏與蔺家小子同日來了長春觀。阿木爾還有不明的,可再問問她。”
榮齡心中驚疑。
不論真相如何,瞿郦珠與蔺丞陽這事是實打實的皇家醜聞,不然,建平帝不至于舍棄刑部、都察院,專等到她與榮宗祈回大都才探查。
可這樣的事,他也告訴白龍子?
那白龍子到底有何神通,建平帝與白龍子又當真隻是尋常的論道投契?
“福生無量天尊。”白龍子低低念了一句法号,“瞿良娣如此年青,又在長春觀中遇到那事,若深究,貧道也有罪責。郡主隻管問,貧道定知無不言。”
榮齡已有懷疑的方向,因而便問:“瞿良娣是否頭次來長春觀。”
白龍子略想了想,颔首道:“确是第一回。”
榮齡又看向空地中新栽的白梅花樹,“這片花樹何時種的?怎的在丹桂林裡栽種白梅?”
卻是建平帝回答。
“是朕吩咐的。這半年你母妃身子一直不好,朕想帶她出宮散心。白龍子便提起,你母妃最喜白梅,不若種一片梅林,叫她在冬寒時分看賞。朕聽着有些趣味,便叫人在八月移來梅林。如今白梅樹含苞待放,朕先來探探路。”
他又招呼榮齡,“到時候,你陪你母妃一道來。”
白龍子在一旁道:“陛下待玉妃娘娘當真一片赤忱。”
二人說得興緻正好,卻不知他們話中的赤忱正在榮齡心中落下雪、凝成冰。
她望向那片白茫無際的雪原,冷得快要打起寒戰。
因而,她未回答建平帝,隻道:“榮齡告退。”
她頭也不回地離去,自然未聽到建平帝低低的歎息——“阿木爾始終不肯原諒朕與玉妃。”
“陛下,”白龍子一揮拂塵,空氣中彌漫出令人靜心的清香,“陛下與玉妃是天定姻緣,陛下隻需信從這一點,一切艱難阻隔,都将化為春水無痕。”
建平帝颔首,“但願吧。”
下山路上,榮齡心中窩着一團火。
見榮宗祈鬼鬼祟祟觑她,她心中的火便有些兜不住:“怎的?三哥也想看那白梅?不如今日就宿在這,日日夜夜看個夠!”
一番話一股腦扔給榮宗祈,砸得火星四濺。
“行,我宿在這,趁夜裡毀了那片白梅。”他好脾氣道,“如此,阿木爾可解氣了?”
榮齡自知這番邪火不該撒在他身上。
“三哥,我…”
榮宗祈卻搖了搖頭,安慰她不必再說。
“行了,三哥明白。”
快至二仙庵,見旱蓮已出門相迎,他又主動轉了話題,“旱蓮來了,你要如何試她?”
榮齡長長吐出一口郁氣。
等旱蓮到了身前,她的神情已回複如常。
她狀若憐惜道:“那丹桂林陰森蕭條,怎能讓瞿良娣自個一人去?”
一聽這話,旱蓮紅了眼,“郡主說的是,我也勸良娣莫自個去。可她心裡難過,斥責我‘如今我便想一個人靜靜都不行嗎?’”
“郡主,說句誅心的,我們良娣…我們小姐來了大都,當真是苦透了!”她哭着跪倒在地。
榮齡的話中有十二分的可惜,“但凡再晚一些,待那白梅開了引去遊人,瞿良娣也不至于遭人毒手也沒個能求助的。”榮齡道。
旱蓮淚流滿面,“等不到了,小姐等不到那片白梅開,也等不到旁人來救她。”
榮齡眼中一利,擡頭看她一眼。
但她沒有再說,隻命阿卯将旱蓮帶回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