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榮齡攻下前元十城。至此,前元強占之地已收回過半。
建文帝大喜,一旨召她回大都受賞。榮齡留下孟恩鎮守,與莫桑、萬文林飛馳回京。
建文帝封了一堆賞,又明示她“你母妃很挂念你”。
榮齡卻假作聽不懂,待朝會散去,便一溜煙沒了影。
她在太和門處叫榮宗柟喊住,“跑得這麼快!有鬼攆你嗎?”榮宗柟瞪一眼她。
榮齡捂住雙耳,耍賴道:“聽不見!聽不見!阿木爾的耳朵壞了,聽不見!”
榮宗柟貴為東宮,卻也是他們這一輩的大兄長。一旦榮齡拿出撒嬌扮癡的一套,他便沒法子。
果真,他無奈作罷,“真是個冤家!”他負了雙手,身子朝榮齡微傾,如小時候哄勸她一般,“去東宮飲茶,阿木爾總要賞面吧?”
可誰知,西山的泉水尚未泡出新貢大紅袍的滋味,東宮的總領太監帶來一出内宮的八卦。
榮齡剝了一把松子,聞言分他大半,請他細細說來,“馮領侍,你說得當真?榮…”叫榮宗柟盯了一眼,她生生改口,“二皇姐要選驸馬了?”
馮領侍捧着手中的松子仁,自不敢吃用,“當真,當真。”見榮宗柟不出言阻止,他擺開架勢,“卻說驸馬簿上有三人,一者為蔺太傅的長孫,人言‘小青天’的都察院佥都禦史蔺丞陽。這位蔺大人出身高門,品性高潔,隻一個短處…”
馮領侍停下,吊起二人好奇。
榮齡猜測:“他不喜女子,在外頭有相公?”
一言出,馮領侍叫口水嗆住,咳了半晌。
榮宗柟扔過幾粒松子,砸在榮齡額上、面上、手上。“南漳三衛沒人管你,竟什麼話都學?孤要仔細緊緊你的性子。”他又指馮領侍,“莫叫她瞎猜了,你快說。”
馮領侍再不敢賣弄。“蔺大人出身高、品性高,可身量卻…不大高。”
榮齡了然。
二公主榮沁乃貴妃趙氏之女、二殿下榮宗阙的胞妹。因母族得力、她自個又美貌過人,榮沁向來眼高于頂,最是驕縱——
衣裳最為繁複,頭飾個頂個的華貴,便是宮中的侍者,她也要擇面容頂好的。總之,二公主除了行二,萬事都要最掐尖的。
這樣的榮沁,可會甘心嫁給姿容并不出衆的蔺丞陽?
“其二為趙帥副将的公子,年紀輕輕,卻有不小戰功,假以時日許是一方主将。但…”馮領侍一手指向西北,“小将軍丹心赤忱,怕是不肯回大都哩。”
榮齡替馮領侍補上他不便說的話,“可若叫二皇姐去往‘一片孤城萬仞山’的涼州,那得要了她的命!”
馮領侍不可妄議貴人,因而隻恭敬一笑。
“至于第三人,乃今科探花郎張廷瑜。張大人貌比潘安,簪花誇街那日直叫萬人空巷。奴婢記得,禮部最後求到了京南衛,五百甲兵開道,才把探花郎從小娘子們的香扇香帕中解救出來。”
說到這,馮領侍一歎,“可張大人千好萬好,家世到底單薄。”
榮宗柟端茶的手暫停,“如此說來,榮沁看上了張廷瑜,但貴妃怕是不願?”他略一想,心中覺得可惜。
他見過張廷瑜在翰林院寫的文章,要言不煩、蹙金結繡。入宮掌記時,這位張大人雖出身寒門,卻難得的不卑不亢、進退有據。新科的進士中,他是頭一個叫榮宗柟起了招徕之心的。
“讓他尚了榮沁…”榮宗柟也一歎,難得說了句俚俗的尖酸話,“倒是俏媚眼做給瞎子看,白搭。”
“太子哥哥可認定了張大人要做驸馬?”榮齡卻不這樣想。
她既不認識“出身高、品性高、身量卻不高”的蔺丞陽,也不知“丹心赤忱,不肯回大都”的小将軍,更從沒見過“貌比潘安,惹得全城娘子丢了心魂”的張大人,可她與榮沁從小掐架,加之這麼多年在軍中的見聞,她深知,并深信趙氏跋扈重利的秉性。
“太子哥哥看吧,貴妃娘娘才不會放任二皇姐。”榮齡又剝出一把松子,一股腦全給馮領侍,“領侍的故事打聽得圓滿,我聽得高興,賞你的。”
可誰知,再過幾個時辰,在旁人的故事中聽得高興的榮齡再高興不起來——隻因她被迫入局,做了故事的一角。
她讓榮宗柟留在東宮訓了半日,又叫太子妃比着身量,裁了不少時興的衣裙。待她終于得了夫婦二人的恩準,能夠出宮回王府時,一向沉穩的馮領侍罕見地慌了神色,快步而來。
“殿下,郡主,貴妃娘娘已為二公主擇定驸馬,是蔺太傅家的兒郎。”他氣喘籲籲,艱難道。
榮齡好奇,“領侍,即便如此,值當你慌成這樣?”貴妃為榮沁定下蔺丞陽,可是半分不讓她意外。
馮領侍重重搖頭,“非也,郡主,”他朝榮齡深拜,又擔憂地看着她,“郡主,你可聽好了?”
看馮領侍做張做緻,這事還能與她有關不成?榮齡心中升出不詳的預感。
“你說。”她咽了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