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兮的脖頸被杜莺娘纖長冰涼的胳臂環住,明明杜莺娘所用力道很輕,但姜兮隻覺仿佛被毒蛇盤頸一般,很是窒息,脊背一陣發寒,雙手抑制不住地發起抖。
杜莺娘見姜兮這副緊張害怕的模樣,輕笑一聲,慢條斯理地将下颔抵在她的肩上,手指勾起她鬓耳邊的垂發打着卷。
“你猜到了,對嗎?”
杜莺娘眯起眼,嗅聞着姜兮的一縷發絲,聲音很輕。
“我的阿兮還是很聰慧,和當年一樣……那你告訴太子殿下,我是誰呢?”
“你,你是……”姜兮渾身哆嗦,嗫嚅着。
“我不是真正的‘杜莺娘’。”
“我叫绛真,出身瘦馬,從前是平康裡醉紅樓的名伶,現在……大概隻是曲江裡的一個水鬼野魂。”
在姜兮道出自己身份之前,绛真打斷了姜兮的話,她擡起頭看了楊惜一眼,笑了,娓娓道來。
楊惜愣了一會兒,反應過來後,被吓得直接撐着幾案站了起來,帶翻了身後的椅凳。
這、這什麼情況?
《燕武本紀》不是本亂世權謀文嗎,怎麼還整上鬼魂複生的玄幻恐怖元素了?
“……我那日堕江殒命之後,原以為可以等着我的阿兮一同去往地府陰司了,可我站在曲江的橋上等了很久,不見你來。”
绛真不再看楊惜,垂下眼眸,輕輕撫了撫姜兮的臉。
“曲江邊有位身佩犀角、目能視鬼的術士在夜釣,那是位奇人,他見我的魂魄在橋上久久徘徊不去,很是奇怪,主動上橋與我攀談。”
“我告訴他事情原委後,他微微一笑,告訴我他已經掐指算過,此江今夜隻會收走一條人命。”
“我不相信那術士的話,執意不肯離去,他便與我一同在橋上等了一夜。”
“姜兮,你騙我。”
绛真的眼神溫柔而凄怨,她将姜兮被吓得慘白的臉扭轉過來與自己對視,聲音淡漠。
“你真的沒有出現。”
“不,不是的,我當時明明……”姜兮搖着頭,出聲反駁。
“時至今日,你還是不敢承認嗎?”
绛真見姜兮搖頭否認,撥弄着姜兮鬓上的珠翠,輕笑一聲,打斷了她的話。
“你還是不敢承認,你當年畏懼世俗流言,見江生怯,在殉情的最後關頭,退縮了。”
“姜兮,你曾經親口對我說,我是你認定的愛人,無關性别,你此生隻愛我一個。若女子相戀為世俗人倫不容,你我便以性命違抗。”
“可惜,我們做不成“梁祝”,化不成一雙蝴蝶,隻化作了一對僵死的蚊蚋蟲卵……”
“你在我死後,迫不及待地進了宮當寵妃,給男人生孩子啊。”
绛真似笑非笑地看了姜兮一眼。
“姜兮,惡不惡心?你倒還挺‘随遇而安’的,可你想過我嗎?”
“寒冬臘月,曲江的水那麼冷,可我還是毫不猶豫地跳了。因為你說過,你也會在當夜跳入曲江,咱們去了地府陰司,總能做成一對不離不棄的佳偶伉俪。”
“可是姜兮,我的身軀血肉被曲江下的魚龜一口一口蠶食的時候,你在做什麼?”
“在思考如何邀寵,穿什麼樣的衣飾可以讨陛下歡心嗎?”
“不是不願入宮,要和我殉情同死嗎?可我死後,你竟還獨活了這麼久呢。因你一時意氣做出的決定,我便奮不顧身地為你虛耗芳華、枉送性命,我還真是可笑啊……”
“這麼多年,你都沒想過,來陪陪我嗎?”
“沒關系的,阿兮,你不來,那我回來找你……”
绛真言語間,清淚如鉛水,淌了滿面。
她吸了一口氣,舉起衣袖揩淨面頰上的淚水。
“我和那位術士在曲江橋上等了一夜。”绛真恢複了平靜,接着說道。
“本來翌日雞鳴三聲之前,我就該走了,但那位術士憐我遭情人欺騙枉送性命,以玄法将我的魂魄暫留于一面魂幡之中。”
“他說自己要去江南辦事,他算過,我的機緣恰好也在江南。于是将我帶下江南,為我尋找可供複生的肉軀。”
“那一年,蘇州織造杜彥尚未出閣的長女杜如是被郎中診出了喜脈。”
“杜彥大怒,自清家門,命人将懷有身孕的杜如是秘密沉湖。”
“幾月過後,杜彥思女心切,悔恨不已,派府丁去将自己外室所生的寄養在鄉野間的小女兒杜莺娘接回,以解思女之苦。”
“可這莺娘小姐的轎辇在路過她長姐杜如是曾被人摁着頭活活溺死的那湖時,失足落水。她性命垂危、魂魄離體之際,那位術士施法,使其肉身被我奪舍。”
“其實這莺娘小姐‘落水’根本不是意外,是杜如是的生母,杜彥的大婦暗中授意去接杜莺娘的府丁在途中害她性命。”
“她的女兒被活活沉湖,杜彥卻要将外室所生的小女接回養在身邊,她豈能心甘呢?”
“但是,‘杜莺娘’最後還是順利到了杜府。”
“大婦見了我,哆哆嗦嗦地指着我說,‘你,你不是已經死了嗎?阿财明明探過你的鼻息和脈搏。’然後,她直接被吓病了,好幾日沒能從床榻上爬起。”
“後來她認為我是附身了杜莺娘的‘妖祟’,還偷偷請了道士給我灌符水,把什麼八卦鏡、桃木劍都用了個遍。”
绛真掩唇一笑。
“的确是妖祟,可惜杜莺娘的肉身被我所奪,我便是她,這些伎倆怎麼可能降伏我?後來,這件事不了了之。”
“那位術士告訴我,他會助我探尋真相,但是時機未到,我要以杜莺娘的身份在杜府生活一段時間。”
“一日,那位術士再度喬裝前來,他告訴我,姜尚書的獨女姜兮在我堕江後幾月入宮為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