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天光熹微時,楊惜便自寝榻上悠悠轉醒了。
他将一隻手掌覆在額頭上,眯眼望着頭頂的錦繡床幔,想起自己昨夜在蕭鴻雪面前兩次情緒失控,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自己為何會這麼輕易地就被蕭鴻雪牽動情緒?為什麼一踏進碧梧院,就忍不住看向他,在意他?
其實說到底,自己也就是個炮灰路人甲罷了,何必真情實感地代入兄長的身份和蕭鴻雪置氣呢。蕭鴻雪這個位面之子在這個世界裡那是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至于傷藥,更是愛喝不喝了,反正也死不掉的。
楊惜實在不明白,為什麼當時自己發現蕭鴻雪偷偷将藥倒掉後會那麼生氣呢?為了這件事,甚至不惜和蕭鴻雪吵了一架,明明他喝不喝藥對自己其實并沒有什麼影響。
現在他清醒過來了,越想越懊惱自己昨夜的魯莽急躁,一個沒忍住就把蕭鴻雪當成弟弟訓了,這完全是吃力不讨好的行為啊!
照蕭鴻雪後期那種陰鸷殘暴的性格,他如今對蕭鴻雪掏心掏肺,隻怕人家以後也真的會把他給“掏心掏肺”了啊。
不知道這次争執過後,蕭鴻雪會不會更恨自己了。
楊惜歎了口氣,暗暗下定決心,以後要堅決恪守舔狗本分,不再做任何多餘的事情。
楊惜散着一頭及腰的墨發起了身,伺候他晨起的侍女們一邊端來暖水給他盥面,一邊為他梳發更衣。
捧着衣裳的侍女将手中那疊形制華美繁缛的衣衫層層件件地穿在楊惜身上,在準備披上最後的外氅時,她疑惑地“咦”了一聲。
“殿下的外氅怎麼破了,奴婢昨兒看還好好的呀?”
楊惜聞言,望向外氅上的那條長長的罅口,想了想,道:“……昨天逗貓,被貓兒抓的。”
蕭鴻雪……應該算是一隻銀毛貓貓吧,漂亮的,高傲的,戒備心很重,一碰就炸毛,而且,還很看不起我。
“貓?顯德殿裡沒有貓啊,隻有鴻雪公子養的那隻小犬。”侍女面上滿是疑惑之色。
“說起來,許久沒見鍋巴了,本宮昨天去碧梧院也沒見着它?”楊惜笑了笑,不着痕迹地轉移了話題。
“殿下有所不知,這些時日顯德殿上下的宮人們都和鍋巴關系親密,它四處留寝,每晚輪着歇宿在各個宮人的房間……鴻雪公子對此不置一語,似乎是默許了。”
“咱們宮裡頭寂寞慣了,碰上這麼個活潑喜動的寵物,都是打心眼裡地疼愛。”
楊惜忍俊不禁,這鍋巴,完全已經在顯德殿裡登基當起“狗皇帝”了啊,夜夜翻牌子“寵幸”宮人,還不帶重樣的。
這恐怖的社交能力和它的主人簡直是天差地别啊,蕭鴻雪那冰塊性格簡直能把人活活凍死,怎麼會養出這麼陽光活潑的小犬呢?
楊惜忽地想起了蕭鴻雪那張冷淡矜傲的臉,明明生得漂亮至極,但平素要麼面無表情,要麼就是冷笑,好像從來沒見他真心實意地笑過……長期不笑真的會變成面癱的吧,會的吧?
真是可惜那張臉了。楊惜搖了搖頭,在心中感歎一聲。
雖然蕭鴻雪有時候也會露出那種妖異蠱惑的表情,但這一看就是他想趁自己心迷神醉之時把自己刀了的危險信号啊!
色字頭上一把刀,原主因為貪戀蕭鴻雪美色而被他生生折斷的雙腿還在宗人府血淋淋地爬着,看着自己呢,他絕不能步原主的後塵。
憑楊惜對蕭鴻雪的了解,蕭鴻雪冷臉或愛搭不理的反而讓他挺有安全感,如果蕭鴻雪突然熱情主動了,那他一定是想做掉自己了!因此,秉持着“你冷臉我主動,你回應我撤退”的原則和蕭鴻雪相處,準沒錯。
任由侍女将自己打扮齊整後,楊惜命其中一人去吩咐玉屏為蕭鴻雪備藥,然後就坐到了書案前,執着刻刀在已精心雕琢了幾日的那條銀鎖上細細打磨。
一晌後,楊惜舉起銀鎖,迎着天光仔細量視了一番,勾唇一笑,“嗯……差不多了,應該趕得上。”
他将那條工巧的銀鎖收進了匣中,算了算時辰,站起身。他取走了擺在案角的花钿盒,準備前往鐘粹宮。
侍守在寝殿門口的賀萦懷見楊惜出來,朝他微微颔了颔首,跟在他身後。
二人走到檐廊拐角處時,與玉屏打了個照面。
“蕭鴻雪他每天……就喝這個?”
楊惜見玉屏手中端着一隻湯色稠黑的藥碗,散發着一股熏天的酸苦氣,聞得頭皮發麻,想起了被老爺子的《藥經》支配的恐懼,微微蹙了蹙眉。
“是。”玉屏點了點頭。
和現代經過改良的中藥不同,這種原生态的藥一看就苦得沒邊兒了……難道蕭鴻雪是因為怕苦才不肯喝藥的嗎?
楊惜恍然大悟。
如果每天都要喝這種東西的話,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他偷偷把藥倒掉的行為了。
楊惜折返寝殿,取了些自己珍藏的饴糖,又揮筆寫了張字條,囑咐侍女一同送去碧梧院,方才乘上前往鐘粹宮的轎辇。
*
在楊惜将袖中那隻花钿盒輕輕放在桌案上後,本來神色憔悴卻無比平靜的姜兮險些暈厥,她臉色煞白,瞪大兩眼,發白的指節緊張地絞着膝頭的裳布,嘴唇顫抖着發問:
“這……殿下,您是從哪裡尋到的?妾身明明将它埋起來了……”
她兩手死死地扣着桌沿,慌亂地看了一眼花钿盒,又望向窗外那株白梅樹,用近乎逼問的口吻急切地質問道。
“我隻有這個了。”
不待楊惜回答,姜兮突然神經質地咬起了自己的指甲,直咬得鮮血淋漓。
“這是绛真留下的唯一的東西了,我,我當時在曲江裡,隻撈起了這個。”
“為什麼連這個也不肯留給我,為什麼不肯讓我把它好好藏起來,為什麼連你也要千方百計地把它竊走?!還給我,還給我!”
姜兮神情激動,瞪着兩眼,微微喘着氣,伸手去抓那隻花钿盒子,将它死死在抱在了懷裡,珍重地撫摩着。
楊惜先是被她的反應吓了一跳,見她神色有些癫狂,實在深感歉疚,輕聲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