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惜沒想到自己都這麼低調地出行了,還能被認出來,他疑惑地循聲望去,發現樓梯上站着的正是幾日前在辟雍學宮的藏書室裡和自己發生了些口角的那個人。
真是冤家路窄啊,但楊惜依然不知道這人是誰,故而隻是雲淡風輕地點了點頭,“巧遇。”
“這兒是平康裡,我來……自然是來尋歡作樂的。”
楊惜的語氣極其平靜,甚至有點敷衍意味。
但一旁的老鸨在聽見賀蘭月喚楊惜“蕭成亭”後,就愣住了。
“蕭成亭”可是當朝太子殿下的名諱,看賀蘭世子的表情又不似玩笑,她思及自己方才對楊惜潑辣無禮、百般冒犯,瞬間慌了神,急匆匆地走到楊惜身前,将裙袍一撩,噗通跪下了,連磕了好幾個響頭。
“見……見過殿下,賤婦有眼無珠,竟不知是太子殿下莅臨,對您多有得罪,殿下饒,饒命。”
老鸨面色慘白,脊背上冷汗涔涔,将發髻都磕散了。
楊惜驚歎于這老鸨變臉之快,他都還沒反應過來呢,這老鸨已經絲滑地連跪帶磕了,動作一氣呵成,不帶絲毫猶豫的。
周圍的姑娘和恩客見老鸨朝楊惜下跪,還喚他太子殿下,也俱是一驚,反應過來後,齊刷刷地跪了一地。
一時間,樓中還站着的人隻有楊惜、流霜、賀萦懷,還有樓梯上的賀蘭月了——連賀蘭月身後的如意都恭順地跪伏着身子。
楊惜睨着周圍這一片黑壓壓的人頭,感歎這萬惡的封建社會,真是階級分明啊,怪不得那麼多人想當皇帝呢,是挺爽哈……
他笑着擺了擺手,并不打算和方才沖自己撒氣的老鸨計較什麼:“無妨,本宮本就是微服出巡,你不認得也是情理之中。”
“本宮方才說,要為流霜姑娘贖身,你可聽清了?”
楊惜對老鸨說完這句話,轉過頭,朝呆愣愣地站在他身邊,明顯還沒反應過來的流霜笑了笑。
“爺……您,您是太子……殿下?”
流霜目瞪口呆地望着身側這個俊美無俦的青年,如在夢中般恍惚,好一晌後才反應過來,慌忙跟衆人一起跪下了。
楊惜輕輕點了點頭,親手将她攙起,對衆人說:“都起來吧。”
老鸨松了一口氣,謝恩起身後,極盡谄媚讨好地道:“殿……殿下,流霜這丫頭的臉和身子都被金墜壞了,就是個短命的醜痨鬼,連尋常客人都嫌她,又怎能送她去侍候殿下您呢?我樓中還有更多嬌美可人的雛兒,不如……”
其實方才衆人聽楊惜說要為流霜贖身時,周遭便有人竊竊私語,對流霜指指點點起來,還時不時傳來兩聲飽含羞辱意味的竊笑。
這幾日間,流霜被當衆施了貓刑,軀幹因吞金的後遺症變得臃腫,受盡了軀體上的病痛折磨,更受盡了外界的非議和嘲笑。有客人指着她大罵“怪物”,看一眼都覺得晦氣,對她拳打腳踢。
流霜聽着老鸨和楊惜交談,怯怯地抿着唇,将本就不敢擡起的頭埋得更低了,她緊緊捂着手背上潰爛的皮肉,不敢擡頭去看楊惜,雙眸空洞地望着空氣中的浮塵出神。
她想起那天,她和她端到客人手邊的果盤一起被大力搡翻,果子散落。那客人喝酒喝得臉紅脖子粗,用剛碾過果子、滿是屑渣和汁液的靴尖踩住她的肩,罵她賤人,晦氣的、惡心的、小小年紀就出來賣的賤人。
她倒在地上,毫不掙紮——事實上掙紮也無用,她沒有一點力氣。被反複碾壓的肩膀痛得她直抽氣,但她隻是怔怔地望着頭頂的燈盞暈開的朦胧光線。
她覺得自己的尊嚴就散像落在身邊的這幾枚果子一樣,被肆意蹂躏碾壓,被踩得稀碎。
不知多久以後,施暴的客人離開了,她還像隻黏附在地上的八爪魚,沒有力氣爬起來。她抹了抹唇邊溢出的血絲,雙眼無神地喃喃道,“有沒有一個人……”
“如果,還有一個人願意來救我……”
“不必了,本宮就要她。”
楊惜語氣異常堅定,正絞着袖口出神的流霜不可置信地擡頭,望了楊惜一眼。
楊惜溫柔地笑了笑,正要對流霜說些什麼,一道譏諷的嗤笑聲清晰響起——
“這種貨色也吃得下……我看太子殿下真是饑不擇食了。”
賀蘭月挲着手上的玉扳指,毫不掩飾面上的嘲諷之色。
流霜被他這樣中傷,也隻是勉強地笑了笑,對楊惜鞠了一躬,道:“殿……殿下,奴知道您心善,可憐奴,奴心領了。但賀蘭世子說得對,奴這種貨色,隻會折煞殿下的聲名。樓裡還有很多漂亮的姐妹,您,您還是……”
楊惜聽流霜叫那人“賀蘭世子”,在腦海中努力回憶了一番,終于想起,這人原來是賀蘭月,睿宗姐姐的獨子。
小說中描寫睿宗和他姐政鬥的篇幅不小,想清楚其中關節後,楊惜很快就反應過來為何賀蘭月和蕭成亭這麼不對付了,畢竟父母輩的關系都勢同水火啊。
楊惜斂了笑意,主動牽起流霜的手帶她走到大廳中央,他拉開一條長凳,引着流霜和自己并排坐下。
然後,楊惜眯起眼,打量着樓梯上的賀蘭月。
這賀蘭月後來成了蕭鴻雪手下的鷹犬,他在魏皇後之亂中失去了一隻眼,性情變得冷酷無常,隻效忠于對他有救命之恩的蕭鴻雪。
蕭鴻雪登基以後,賀蘭月就職鎮撫司指揮使,成了大燕朝的頭号酷吏,每天羅織冤獄、殺人抄家。他就是條瘋狗,蕭鴻雪指哪咬哪,非将盯上的臣子給齧骨噬肉了,否則絕不松口。
蕭鴻雪下旨給蕭成亭用膑刑和宮刑,就是由這賀蘭月來“大義滅親”,親自動的手。
楊惜的眸光不經意地轉動了一圈,突然注意到了賀蘭月身後那張與蕭成亭有七分像的臉,一瞬驚愕後,心下了然。
賀蘭月身後的那位女子應該就是“如意”了,這賀蘭月到底是恨蕭成亭還是愛蕭成亭啊,居然找了個和他這麼像的姑娘……
楊惜冷笑了一聲,悠悠道:“賀蘭世子好品味,不妨讓本宮參考參考,來,世子身後那位美人,你走過來,讓本宮好好看看你。”
“是……”
如意趕忙下了樓梯,走到楊惜面前。
賀蘭月方才光急着去嗆太子了,一時忘記如意還在自己身後,他見太子直接将如意召到面前了,有些慌亂。
楊惜的眸光沒有落到如意身上,直接對賀蘭月故作驚訝地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