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卑職是聖上欽點來為夫人診療的……可您這又是什麼意思啊?”
張逸之剛挎着藥箱走進甯國侯夫人院中,就看見一個頭戴幕籬的青年正淡定自若地指揮着府内的侍女和仆役處理藥材、熬煮湯藥。
反應過來自己被越俎代庖後,張逸之的臉色當場就垮下來了,他很是愠怒,轉身質問身側的甯國侯賀欽。
賀欽也不惱,笑着捋了捋胡須,解釋道:“未提前知會張先生是本侯的不是,先生勿怪。”
“這位楊小友昨日登門,說是來給内子進獻藥方的,本侯一開始也不相信,畢竟連您這樣的聖手都說内子的病症實在奇怪,要正式診斷和施方療愈都還須花上一陣子。”
“但楊小友信誓旦旦地保證,他母親和内子曾患過相似的病症,隻要讓他給内子搭個脈确認一下,他立馬就能将藥方獻上。如有半句戲言,他願将人頭留在甯國侯府。”
“本侯見他如此笃定,就将信将疑地讓他隔着屏風給内子絲診了一番。誰知他此前分明從未見過内子,除了說準她舌苦咳血外,竟然還說準了她夜間總是發低熱,淩晨時又褪去。”
“這可是隻有貼身守夜伺候内子的侍女才知曉的内情啊!”
“想來這位小友所言非虛,他手上真的有能将内子醫好的藥方。于是本侯就派府裡的丫頭和雜役随他去取藥煎藥,先給内子試用了一副。誰知當晚内子就難得地一夜安枕,不見咳血了……”
“這位小友雖看着其貌不揚了些,但是是有些真本事的。”
張逸之看着滿面笑意的賀欽和一旁談笑忙碌的衆人,想到自己接下聖旨後為這甯國侯夫人的怪症遍翻醫書、焦頭爛額的數個日夜。
他甚至連自己悄悄豢養在太醫署地下的藥人都運來了,居然就這麼輕易地被一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毛頭小子給截了功?
張逸之聽着一旁的歡聲笑語,隻覺無比刺耳,心中竄起了火氣。
他咳嗽一聲,陰陽怪氣地挖苦道:“侯爺,卑職看您也真是病急啊……亂投醫了。”
“不過是一個不知道從哪來的鄉裡别野郎中,耍弄小伎倆,進獻了一些隻治标不治本的土偏方,您居然還真的将他奉為座上賓?”
賀欽聞言蹙起了眉頭。
自己到底是一方公侯,張逸之這話講得過于尖酸刻薄了,不僅諷刺了楊小友,還有挖苦自己沒有眼力,輕易就受人蒙騙的意味,絲毫不留情面。
但他心想這張逸之畢竟是聖上欽派的,傲氣些也正常,且自己此舉确實是有些拂了人太醫的面子……賀欽隻得朝張逸之歉意地笑了笑。
“張先生提醒的是,此舉确實欠妥,但本侯這也是沒辦法了。内子白日咳血,晚間又時時發低熱,已經數日難寐,形容枯槁。”
“她時常抓着本侯的手喊疼,身為人夫,本侯實在不忍見她受病痛折磨啊……”
“所以就連等卑職研究解方的一段時日都等不得了,有什麼狗皮膏藥湊上來就先胡亂貼上再說?”
張逸之咄咄逼人地打斷了賀欽的話,眯起眼看向那頭戴幕籬的青年,故意提高音量喊道:
“侯爺,卑職的醫術到底夠不夠火候,想來也無須贅言了,京中多少達官貴人的疑難雜症都是卑職一手治好的。”
“您可以不信任卑職,但想必您此前也帶夫人看訪過江南有名的醫家,他們也皆對夫人的病症束手無策吧?”
“可這位小友竟隻給夫人絲診了一回就能開出對症之方……若民間真有身懷這等卓絕醫術之人,那卑職這二十年寒窗苦讀的上千卷醫書都俱是爛竹臭簡,該付之一炬了!”
“還有這卑職頭上這頂太醫署院判的烏紗,也一并交由這位楊小友取了去吧!”
“隻是不知,他是不是真的當得起啊?小心把神醫的高帽戴上,被沉劈了脖子!”
幕籬下的楊惜正低頭認真地篩濾着藥渣,乍然被張逸之給吼了這麼一嗓子,吓得手抖了抖,藥汁自罐中濺出。
他掏出一塊絲絹擦了擦濺到指隙中的藥漬,轉頭望向張逸之。
哇——好犀利、好尖銳的人身攻擊,這位想必就是長安屍疫的始作俑者,絕命毒師張逸之吧!
真是,這張逸之突然這麼大聲幹什麼,吓死人了。
楊惜扶了扶幕籬,仔細琢磨了一下剛才聽見的話,很快就反應過來了。
哦,我知道了,想必是我比他這位正牌太醫還先拿出治療甯國侯夫人的藥方,他這是覺得不但被搶了功,還被襯得很無能,所以破防了啊。
楊惜挑了挑眉,慢悠悠地向張逸之和賀欽踱了過去。
“見過侯爺,和……這位太醫大人。”楊惜客客氣氣地拱手作禮。
張逸之抱臂冷笑了一聲,從頭至腳将他打量了一遍:“呵……青天白日還頭戴幕籬,這副躲躲藏藏的做派,一看就是個形容猥瑣的市井細民,毫無大家風範。”
楊惜愣了愣,轉過頭,不可置信地看向張逸之。
他剛說我什麼?猥……什麼,猥瑣?
開玩笑,雖然這身體是蕭成亭的,是矮了點沒錯,但人家還在發育期啊,以後肯定還會長高的。
不過,楊惜現在這張臉皮好歹是照着他在現世的模樣畫的,不說帥得天怒人怨,至少也還有點小帥吧?他上學時還收到過隔壁班班花的表白信呢。
宮裡看守很嚴,而且上下多少雙眼盯着東宮,為了維持蕭成亭這草包太子的人設不引人懷疑,楊惜費了一番功夫易容,還換上太監的衣冠才混出宮。
他想着反正也沒人認識他,索性直接用自己在現世的真臉和真名來行走江湖了。
誰知他初次以真容示人,這殺千刀的張逸之,居然說他的臉長得很猥瑣?
誰問你了?
他說自己長得不好看那叫自謙,張逸之這中登說他長得不好看那叫技不如人氣急敗壞!
呵呵,罷了,本宮有氣量,不與你一般見識。
楊惜在心中冷笑,面上卻沒什麼表情,不卑不亢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