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氛圍裡突然起了輕微啜泣的聲音,阮弦環顧了四周,慢慢尋聲看去,正看到顧鴻筝左手抹過臉頰的動作,快速而巧妙,脖子扭到一邊去,頭也偏向一側,隻給阮弦留了後腦勺。阮弦知趣地轉過身去,蹑手蹑腳地走進了後廚,輕輕舒了一口氣。
顧鴻筝真的哭了,她越想越委屈,抹了眼角、抹了唇邊、抹了面頰,卻總是擦不淨悄聲滴落下的淚。有些事似乎難以啟齒,其實并不是大是大非,但就是說不出口。尤其是她被人欺騙的事,該如何說呢?她盡量少在家裡露面,爸媽的關心會讓自己的堅強土崩瓦解。可是事情憋在心裡又十分難受,像是被一條纖細透明的釣魚線勒住脖頸,難以喘息。
她在被騙之前也有過疑慮,反反複複的确認,來來回回的咨詢,對方的态度一直很溫和,一點都沒有不耐煩,幾個回合之後,春風化雨般地融化了她最後一道冰層。她也覺得,正規平台上發出來的廣告大概率是真實的,即使出了事也不會無人監管。于是,她信了!在某平台發布的配音兼職廣告上,她按着上面的聯系方式,又照着對方的提示,一步一步操作,報了名、失了财。
她交第一筆報名費的時候,是在周三下午兼職的口才班裡,當時正值課間休息。口才老師看她專注于手機,便坐到她身邊掃了一眼,問她是不是有意向做業餘配音。顧鴻筝對于這件事有多麼的專注啊!連旁邊坐了人都沒有察覺,這與她平時的警醒完全不同。
口才老師婉轉地提醒她:“如果你喜歡朗誦或是配音,我這裡也有平台。我有一個群,裡面可以錄制有聲小說,不受時間限制,隻要你有自己的發表規律就行;口才班也有自己的公衆号,每周錄播兒童故事;全市的口才老師們每個季度都會組織配音表演或是朗誦演出,你也可以參加。我們還會去福利院、養老院、特殊學校,相互合作相互交流。你有意向并且時間充裕的話,我可以算上你。”
顧鴻筝擡起頭來望着老師,眼裡閃了光:“真的嗎?”
口才老師笑道:“真的呀!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看得見摸得着的。網上那些吧,不好說,我也沒有做過,不能武斷地說人家是真還是假,隻能說多關注一下吧。我剛才說得那些活動都是本地的、有出處的、公益的,不收你的錢也不給你錢,頂多發個紀念證書或是一瓶水,最好的時候就是大家聚個餐。”
顧鴻筝的眼裡頓時失了光彩,臉上也凝重起來,胡亂點點頭。她現在不要參加那些公益項目,她隻想搞錢。沒有錢,面館就維持不下去;沒有錢,阮弦的當月工資就發不出來;沒有錢,顧鴻筝也要捉襟見肘食老本了。
口才老師看了看自己的手機,提醒顧鴻筝要上課了。顧鴻筝随着老師起身,趁老師不注意的時候,又去關注手機上的信息。
報名費不多,小錢兒;接下來是材料費,也不是很多;然後是培訓費,還算能接受;接着是課時費,一次性繳費還有優惠;後面又有錄制費,這次收錢多一點,但能交上;再接下去,各種巧立名目的費用數不勝數。交錢的時候,心有一點痛,但手上的動作利索很多,像是着了魔一樣,總認為隻差一點了,不能前功盡棄。最後的最後,顧鴻筝反應過來,自己似乎是被騙了,待到确認是被騙之後,她已經被别人拉進了維權的群組裡。
報了警,等下文。
那個群組裡是來自全國各地的人,還有在國外的留學生。被騙的原因有很多,歸根結底隻有兩條——好聽一點的,為了夢想;實際一點的,為了掙錢。顧鴻筝兩者都有,她既想趁此搏一把出人頭地的機會,又想掙到數目可觀的錢财。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竟也這麼俗了,而且是越來越俗。
為了此事,她晚上常常睡不着,總有兩個聲音在腦子裡打嘴仗。一個苦着臉數落她:“你應該珍惜自己的羽毛,而不是随意踐踏。”另一個昂着頭犟嘴:“我的羽毛,想拔掉就拔掉,想梳理就梳理,别人有什麼權利管!他們是給我遞剪刀還是拿梳子了?”
顧鴻筝不想聽到這兩個聲音擾亂自己的心緒,眼睛卻來湊熱鬧,控制不了掉落下來的淚。她一面用手大力地擦着臉上的淚迹,一面使勁地捂住耳朵。在夜深人靜裡,她盡量不發出一絲聲響,卻依然擋不住一牆之隔的另一個房間。姐姐也睡不着,在夜裡大睜着兩隻眼睛,胡思亂想着心事。她聽得見隔壁細微的哭泣聲,猶如夜空中劃過的流星,解決不了問題,卻又帶來虛假的希望。
哭如果有用的話,那就萬事大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