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蒂站在柱子旁,臉蛋紅粉飛飛,一雙憂郁的盈盈水瞳注視着走出宮殿的狄法,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嬌怯地喊住狄法:“狄法大人,請等一下……!”
狄法停下腳步,循着聲音的方向看向躲在柱子陰影裡的夏洛蒂,似乎毫不意外地問道:“公主,你在這裡做什麼?”
狄法站在黯淡的照明光亮裡,似乎閃動着暗芒的異瞳仿佛獸眸一樣——他剛才嘗到了鮮血和勝利的滋味。
對于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會感到危險,夏洛蒂卻誤認為身體的顫栗是自己面對心上人的激動。
夏洛蒂忸怩地走出來,她支開了侍臣、又跑了回來,其實她很清楚自己想要做什麼,想要當面跟狄法道謝,想要跟狄法說幾句話。
但她的話到了嘴邊,卻說得磕磕絆絆的,“狄法大人,剛才我、沒有表達清楚對您的感激之情,對于、您這麼勇敢的舉動,其實我真的、真的……”
話說到一半,聲音已經低得聽不清楚了,夏洛蒂緊張得不停咽唾沫,手指也絞在一起,可是最想要說出的話卻遲遲無法出口。
狄法冷冰的視線落在夏洛蒂的身上,面對這個被嬌慣着長大的公主的忸怩作态,他隻覺得厭煩且毫不感興趣。
狄法一邊手放在身前行禮,一邊低沉地說着,“公主,保衛帝國是所有臣民的職責,自然也是我應盡的責任,您無須向我道謝,很高興看見您和陛下都平安無事。”
他微微地低頭,說:“我還需要跟部下商議接下來的部署,就先失陪了。”
夏洛蒂想挽留的話都說不出來,隻能看着狄法走遠,被留在原地的她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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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伯蘭坐在一塊碎裂的城牆石塊上,看着忙碌着搬運影魔屍體的士兵,他發出一聲歎息:“老了老了,我這把還沒入土的身子骨居然還比不過那些已經入了土的死人。”
他的刀就橫亘在身側,上面烏黑的血液斑斑,記錄了他在方才的戰鬥裡的艱苦。
勃朗甯爽朗地笑道:“老友,别抱怨這麼多了,要不是卡斯德伊公爵的及時援救,估計咱們現在就隻能在地獄裡一起咒罵該死的影魔大軍了。”
坎伯蘭也不知道該不該把這個稱為幸運,當看見不死人軍隊出現在破門而入的影魔的身後時,他得說自己的臉色和表情肯定就跟那些影魔的一樣蒼白。
不會疲憊不會饑餓也不會恐懼的死人,從某個角度上來說是比影魔還可怕的怪物,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這支怪物軍隊是站在他們的一方的。
坎伯蘭望向正在不遠處整備裝備的鐵刃軍,心情說不出的複雜,盡管他對狄法有敬畏,但是他依然是守衛王城的最高統領,而在自己守衛的王城裡出現這樣一支不屬于他領導的軍隊難免會讓他感到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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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在入宮時,鐵刃軍已經将皇宮清洗過一遍,所以此時皇宮裡沒有影魔了,安靜得令人不安,跟皇宮外邊時不時響起的刀劍碰撞聲仿佛分屬兩個世界。
而清剿王城裡的其他逃竄的影魔,就是屬于坎伯蘭領導的第三軍團的職責。狄法把這項工作全權交給了坎伯蘭。
所以在連日的戰鬥和趕路中,身心疲憊的鐵刃軍将士終于可以休息一下。魔法師在皇家庭院的空地上施法,為那些由士兵搭建起來的普通帳篷附上空間魔法,這樣從外表上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帳篷,内部就擁有了足夠供多人休息的空間。
狄法聽着麥考利的彙報,知道一切都在穩步地推進,他按着眉心讓麥考利繼續跟進事情。
他處理完愛德華三世的事情,得到的勝利卻并沒有讓他多麼滿足,反而是一種不滿足感緩慢地湧上來,燥熱的血液也讓他情緒暴躁。
“伊洛裡呢?”
“那位先生,呃、我剛才在傷員帳篷裡看到了他。”
狄法皺起眉:“他在那裡幹什麼,我不是讓你照看好他嗎。”
“我是想要這樣做,但是那位先生說……”
狄法飲下一大口酒,用冰涼的酒液以鎮定自己的暴躁,他知道是自己血液中的熱病在發作,他盡可能保持語氣的平穩,說:“讓他過來,把他留在傷員帳篷裡工作不是我要求你做的事情。”
麥考利感到羞愧,他确實是覺得這不會有什麼問題才會放任伊洛裡做事情,卻沒有考慮到他這樣的行為也是違背了狄法的命令。
他應了下來,一退出帳篷就小跑着去找人。
伊洛裡一進帳篷,狄法就聞到了一股混合着淡淡血腥味的藥草香,他擡起眼,金藍色的異瞳閃着光芒。
他看見的伊洛裡,依然是一雙碧透的綠色眼眸,燭光落到他的身上,純粹、無害,盡管現在的他知道對方對自己并沒有一點情愫,卻還是會被伊洛裡眼眸裡折射出的暖光所觸動。
狄法放下酒杯,擺出一副準備好好談話的姿勢,伸手示意道:“坐下吧,我們之間的話還沒有說完。”
他轉動着扳指,緩緩道:“首先,你拿走了我的戒指,這讓你救回了你的妹妹嗎?”
伊洛裡臉色變了一下,這是他最深的傷痛,但是面對狄法毫不留情的追問,他隻能艱難地回答:“不……我沒有救到索菲娅,‘内厄姆’從頭到尾都隻是在騙我而已。”
狄法沒說話,他早就預想到了這個冷酷的結果,影魔從來不會遵守任何的承諾,他們嗜血且殘忍。
他語氣平靜地說:“這場戰争很快就會結束,你知道自己有可能會有什麼遭遇對嗎?”
“我知道,這就是我留下來的原因,你可以随你的心意來處置我,我沒有任何辯解。”伊洛裡總覺得這不像是一場談話,更像一場審判,他是罪人,而狄法則是主導審判的法官。
狄法注視着伊洛裡,哪怕是一絲最細微的顫動也沒有錯過,他輕聲地說:“我有兩個想法,送你去坐牢,或者原諒你的一切錯誤,你希望我怎麼做?”
“盡管你已經用實際行動做過一次選擇了,但是我願意給你第二次選擇的機會。”
伊洛裡知道狄法說的“實際行動”,指的是他之前在海伍德的幫助下離開灰鑄鐵城堡的那一件事。
得到原諒的條件是,他要愛狄法,至少得留下來陪伴對方,宣誓永遠也不離開。
直到此時,伊洛裡才擡起頭,發現狄法的眼神盡管嚴厲又冷酷,卻是帶着一種微妙的期許,比燒得将盡的火堆更加黯淡,但确實存在着。
伊洛裡嗓子幹澀,對于高傲的卡斯德伊來說,這樣求和的姿态莫過于一種極大的侮辱,他應該答應的,盡管他知道自己不愛狄法。
他輕輕地說:“狄法,你送我去坐牢吧。我不值得你給予的第二次機會。”
伊洛裡聽到狄法冷笑一聲,聲音冰冷得刺耳:“伊洛裡·亨特,你真的很懂得如何讓我變得悲慘。”
這是狄法第一次用全名稱呼伊洛裡,如此嚴冷又不留情面。
狄法的金藍色異瞳中再沒有一絲期許,隻剩下冷酷的幽深,他冷漠地命令道:“離開這裡,現在你該回家了。”
伊洛裡不敢再看狄法,在走出帳篷時,他清晰地聽見身後的狄法飲下酒杯裡的酒,大力又尖銳地把酒杯砸在桌子上,發出一聲清脆至極的玻璃破碎聲。
伊洛裡不讓自己回頭,這樣他就不會知道狄法是不是被玻璃劃傷了手,他怕自己會做出讓狄法感到更痛苦的行為。
已經決定好離開了,就不能再拖泥帶水。
麥考利一看見伊洛裡走出帳篷就迎了上去,“先生,我給你安排好了住處。”
“麥考利副官,我不留在這裡,”伊洛裡搖了搖頭,把一些物件放進麥考利的手心,說,“我在風雪裡遇到一支迷路的士兵小隊,這些東西是我從他們身上取下來的,麻煩您轉交給這些士兵的家人們。”
麥考利還沒理解伊洛裡說的話,卻被手裡的東西給驚到了,他注意到一些物件上獨特的花紋和标識,不可置信地端詳一會兒。
“先生,這些是……鐵刃軍士兵的身份信物?您是怎麼……?”
他擡起頭,卻見伊洛裡已經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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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後重建的王城,載着建材的機械工車在轟隆隆地駛過街道,空氣中仍彌漫着一股硝煙味,大火燒出來的煙霧徘徊在每個角落,伊洛裡走去處刑場的那麼一段路,就已經被這股嗆辣刺鼻的煙霧嗆得咳嗽了好幾次,眼睛刺痛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