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有東西來了——
狄法的瞳孔一瞬間緊縮,在極快的某一微秒,他腳下的雪地轟然裂開,一條蠕蟲張開血盆大口冒頭,毫無征兆地吞下了他。
看見這一幕,普勒撫掌而笑,嘴巴裂到耳根,足可見裡面層疊的百顆利齒,[好、好,卑賤的人類膽敢染指原本屬于我們一族的一切,就應該落得這個下場。]
但他還沒能得意多久,身下突然出現異動。
“咦?”普勒錯愕地往下看,厚韌的地穴蠕蟲表皮破出一道銀白的光,不,那不是光,而是狄法的長劍,勢不可擋地一路向上,甚至穿透了普勒的左腿,顯出骨頭的斷面。
眨眼間,狄法已經刺穿蠕蟲,從一堆死肉中爬出,腥臭的黏液沾了他一身。
而普勒也再沒有那份從容,他後仰着摔到地上,痛得聲音都變調:[蠢貨們,擋住卡斯德伊,别讓他靠近我!]
看着影魔将領血流了一地,在其他影魔的掩護下倉惶逃走,狄法沒有費心去追,隻是握緊了手中劍,繼續迎擊沖上來想要取他性命的小兵。
鐵刃軍們當然也注意到狄法陷入了包圍,便更加用力揮舞手中的武器,想要殺出一條血路,去護住狄法。
“大人,小心身後。”麥考利是最接近狄法的,他用力将劍刃砍進想要一個偷襲狄法的影魔士兵的天靈蓋,感到劍身震顫不已,幾乎要脫手。
“喝,滾開啊!”
随着血液噴濺,影魔士兵的眼睛往上翻出眼白,發出咕噜一聲,應聲倒下。
麥考利想重新将劍拔出來,但不管怎麼抽,那劍就是不動,他驚慌地發現剛才那一劍砍得過分用力,以至于受力卷起的劍刃卡在了影魔的頭骨裡了。
戰場上哪怕隻有一刹那的停頓都足夠緻命,一個肥碩影魔瞧準時機沖撞過來,掄圓了手中的狼牙棒就往麥考利的太陽穴上砸。
完了。
麥考利驚異得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地看着那根布滿了鐵釘的大棒落下來。
咔吧——
什麼東西斷裂了,繼而一個沉重的球體砸到麥考利的腳邊,麥考利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用劍為自己格擋下了那緻命一記的狄法。
“撿起其他人的劍站起來,你還有更多的敵人要對付。”狄法甩落劍上的血,就像砍斷的不是什麼頭顱。
狄法的視線遠眺,逃跑的普勒已經重整旗鼓,甚至比一開始更加張狂,率領着增援部隊重新撲過來,黑壓壓的影魔士兵甚至占滿這個山坡,舉目望去,幾乎分不清哪裡是雪地,哪裡又是慘白的非人怪物。
狄法擦去臉上的血污,顯出刻骨的冷漠。無所謂,不管來多少敵人都無所謂,他會殺夠數才死。
麥考利當然也注意到了這聲勢浩大的影魔增援,他幾乎抖得握不住劍柄,不可能逃脫的絕望,死亡撲面的冰冷歎息,戰栗、恐懼、悲怆,接連在心中綻裂。
但下一秒,他的視線又落回狄法的背影上,看見從狄法的掌心淌下的深藍色血液,汩汩而流,浸染原本雪白無暇的劍刃。
直到此刻,狄法依舊沒有一絲動搖,是真的做好準備與衆人一同赴死。
麥考利喉頭一哽,感動得難以言表。
不論這場戰役的結局如何,是沉淪抑或光榮,麥考利知道自己都會将能與狄法一同作戰這件事視作至高榮耀。
面對強大自己數倍,數量也多于自己數倍的影魔,鐵刃軍所有人都以一種向死而生的心情在戰鬥,甚至連恐懼都置之度外,但人數和戰力上的劣勢無法單靠不屈的意志扭轉。
随着一個破空的音爆聲,一枝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冷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紮透了狄法的肩胛下肌。
锵——
長劍倒插入地,狄法緊咬住牙,握劍的手手背浮現出青筋。他另一隻手摸到箭,用力折斷了外露的箭杆,想要再站起來繼續戰鬥,但影魔的骨劍已經抵上他的喉嚨。
戰場的厮殺聲還在喧嚣,但這一刻在狄法看來靜到不可思議。
腿部已經包紮好的普勒坐在備用的坐騎上前,他的臉色再也不是從容的笑意,而是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人類,你真該死。”他說起人族的語言,帶着一種奇怪的口音,就仿佛有人在用石頭磨粗糙的樹皮一樣模糊且渾濁。
普勒看着眼前靠劍支撐起半邊身的狄法,舉起手中的重錘,對準了他的要害。
他要讓曾兵戎叱咤半塊大陸的卡斯德伊的後人跪倒在自己身前,死得毫無尊嚴。
他要折斷所有人類的傲骨,讓他們無望、恐懼、萬念俱灰到無以複加。
所謂人類英雄,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