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施家很快靜了下來。施家長子前去酒神廟堂祈求賜福,所有人都等待着結束。
夏夜涼風習習,裹着聒噪的蟬鳴飛揚,将柳絮抛入了空中,一切幽微的思緒都像是漂浮不定的柳絮,沉浮在夜間,飄起,再墜落。
施令黛咬了一口上好的芙蓉涼糕,心卻如何也靜不下來。
哥哥去見厭帝了。厭帝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呢?
他實在太好奇,隻好打開了看了多遍的長厭君畫冊,企圖安定下來。
畫中,少年人劍未出鞘,身法飄忽不定。貼着對方的長矛近身殺敵,矛鋒逼近在身前,長厭君卻卸掉力氣,俯身擦過寒光而過。
長厭君腰身柔韌而纖細,因而殺敵之刻輕盈迅猛。他側轉後白發散開,展露在風中,像冷到極緻凝結的雪花。
偏偏長厭君仰頭,認真到極緻的時刻,神情專注而熱烈。
是一張暖若春水的臉頰,擁有九州四域最勇往無前的未來,在震天作響的殺伐聲中,折來了天下獨一無二的光芒。
峥嵘兵戈,僅在此刻,猶能窺見少年郎永恒熱烈的氣魄。
施令黛指尖微微卷動着畫冊,揉皺了整張紙。他嗓子有點啞,好奇心幾乎要淹沒年少的一顆心。
……我應該是不一樣的。施令黛将褶皺撫平,他是父母少來得子,算命先生說是有得天獨厚的氣運的。
施令黛腦子裡想着,身上已經穿好了衣裳。
茫茫的夜,靜谧而無聲。他步履匆匆,壓着腳步聲,一點點貼近最後面的廟堂,冷靜地放緩呼吸。
施令黛靠近窗戶,小心翼翼地掀開了一角。
霎時間,他聞到一股醇厚而濃烈的酒香,清甜純粹,幾乎醉人到暈眩。施令黛捂住鼻子,強撐着睜大眼睛。
一陣風降臨在廟堂中,忽得吹暗了屋内的燭火。雨珠輕輕滴在地上,長厭君踩着雨珠,降臨在屋内。
他長發簡單地束起,紅衣松松垮垮墜在身上,黑暗裡看不清他的臉,隻有赤紅的衣衫映着滿頭雪發,流光溢彩。
長厭君輕輕吸了一口氣,“嗯?”
施令黛不自覺握緊了珠簾,心髒幾乎要跳出胸膛。
長厭君道:“你怎麼不點燈?”
施家長子跪在祠堂内,緊張地說不出話,“額,點,點了的,厭帝。”
長厭君沒有計較,手上一繞,指尖竄起一陣火苗,火苗從他手中飛向四周,陡然間照亮了整個屋子。
長厭君滿意地點點頭,“這就能看清了。”
施令黛呼吸一亂,反應迅速,馬上蹲在簾子下,快點藏好。
長厭君随意一瞥,正好看見了角落裡一撮黑毛。
他忽然笑了,“唉,那是什麼?”
施令黛腳一軟,整個身子窩在窗戶外面。長厭君從椅子上走下來,一步步走上前。
施令黛聽着輕快的腳步聲,心莫名害怕了起來。
長厭君不會生氣吧?他暗暗叫苦。
他等着等着,長厭君突然伸出了手,狠狠揉了揉他的腦袋,把他壓下去。
“小孩,”少年帶着笑意,低聲道,“藏好點。”
施令黛臉一紅,心髒猛然急切了起來,如雷做鼓響徹心扉。他殷切而期盼地望過去,隻看到了拉下的簾子。
長厭君用靈力标了一句話:施法,不許看!
施令黛長舒一口氣,腳下輕飄飄地溜回自己的屋子,躺在床上的時候,傻笑了起來。
他不确定自己在笑什麼,但就是有一種得意又莫名的心思。
施令黛睡不着,臨近清晨的時候便等着哥哥,幾乎帶着炫耀地問道:“哥哥,你跟長厭君說話了嗎?”
“沒,”施家長子煩躁地歎氣,“我沒太敢說話。”
施令黛勾起唇角,惋惜道:“施家人一輩子隻能見一次長厭君啊,真可惜。你許了什麼願?”
施家長子道:“我許願要了通靈的天賦,厭帝說這東西不算珍貴,折了我一點氣運。”
原來是折氣運。施令黛眼睛轉了轉,“好。”
隻是折氣運罷了,他想,隻是折氣運罷了,自己可是天生的氣運之子,到時候幹脆多要一個願望。
施令黛跟哥哥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湯。
施夫人正在跟施老爺閑談,她笑着剝了個蓮子,“你知不知道,堂妹妹出去看上個男人,生得俊朗非凡,姓裴。結果她纏了人家一個多月,那裴公子直接給她找了個男的,現在,堂妹妹又跟那個男的好上了。這姓裴的是活月老轉世嗎?怎麼這麼喜歡給人湊對。”
施老爺吃着飯,琢磨道:“我走商聽說過他,這人嫌棄麻煩,喜歡新鮮感,可惜長得溫吞樣,纏上來的都以為他喜歡安靜的。”
施夫人陰陽道:“施路成,你記得好清楚啊。平常怎麼不看你這麼能記事?”
施老爺拿帕子擦了擦汗,“不記得了,不記得了。”
施夫人冷哼一聲,“你前兩天出門碰見我爹了?”
施老爺又擦了擦汗,“不記得了,這個也不記得了。”
施夫人慢條斯理道:“這個能記得。”
施老爺看了看她的表情,“記得了,記得了。咱爹身子骨挺好的,看他的時候還能駕馬車。”
施令黛聽着聽着,突然插嘴道:“爹,你給我買個玉石好不好,我要自己手磨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