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下号令,鬼域士兵卻無人動彈。昭明太子俯身一看,觸目都是他所帶領的親兵們,恨意與懷疑的眼神。
周遭萬千硝煙,質疑他的并非是敵軍的殺意,而是徹底失去的号召力。
那一道道視線落在身上,終于徹底隔斷了昭明太子腦内最後一道防線。他聽見自己腦内嗡鳴一聲,挺立的脊骨一彎,徹底吐出一口血。
鮮血落到城牆上,與無數死掉的士兵的血融合,染濕了昭明太子明黃色的長袍。
——既為太子,不負家國,不負百姓,不負此身黃袍。
——既為夫君,不負日月,不負朝朝暮暮,不負卿。
——惟願永結同心,護家國與你,此生無憂。
昭明太子眼前模糊一片,抹掉唇邊的血迹,顫着手将劍舉起,堅定道:“那麼,将我親自來守城,直到戰死。”
他拿起破舊的劍鋒,如同千百年前屹立在小國之上的普通人一般,親自斬下敵軍。
這麼強的信仰,做什麼都會成功的。長厭君啞口無言,無所謂地聳聳肩,“再見了!”
第三劍,靈力排山倒海般迫近,鋪天蓋地襲卷每一個敵軍。沒了醉花間吸走靈力,長厭君身姿如燕,輕盈無比地躍在空中,千軍不可阻擋。
城牆轟然坍塌,昭明太子單膝下跪,血液幾乎要将他全身埋沒,他吐出一句話,滾着鮮血般肺腑寒冷,“随我,守城!”
第四劍,長厭君将劍對準他的腦袋,殺意混着少年不屑的神情展露在外,“你去死吧。”
他一劍揮走空中無數塵埃,所有的人影都在這一劍内歸于模糊的寂靜,觸目四顧,唯有驚鴻如月的一襲紅衣,永恒不變。
昭明太子的身上已經傷痕滿滿,他無驚無波地閉上了眼睛,腦内終于冒出最後一個場景。
鬼域的彼岸花太多,他的心上人過敏,一見到便打噴嚏。
他便下诏,将鬼域種的彼岸花全部鏟除。
從未昏庸過,隻此一次,便今生難忘。
滔天巨浪般的恨意将昭明太子淹沒,他紅着眼睛,輕而又輕地掠了一眼面前的少年郎,溫聲道:“你殺了我吧。否則,我會殺了你的。”
長厭君劍意已經無法擋住,殺心鑄成,掌心甚至被劍風反噬,如若此刻停手,估計他自己要先受傷。
因而他隻是冷漠地看了一眼昭明太子,劍已經抵在昭明太子的咽喉上,可卻忽然聽到一聲呼喚,似命令,似祈求,經年無法抗拒:
“義父,停下。”
一聲止殺伐。
長厭君生生收回了這一劍,劍鋒轉到自己身上,整個胸膛被反噬的劍意擊穿,鮮血飛開,染遍了他整個白發。
他踉跄跪在地上,擡眸望見一輪紅月高懸在外。戰場的硝煙彌漫在鼻尖,刺耳無比,而一點流光,照亮了白金色衣衫的人。
他望向他,仿佛整個世界已經與自己,了無牽挂。
“微塵君,”長厭君咳出一口血,撐起身子,跌跌撞撞抱住了面前的人,“我為你打下天下了。”
少年人長發未挽,纖細的脖頸上繞着軟軟的白發,血腥氣彌漫内,一字一地撒着嬌,“你可以娶我了。”
微塵君攬住他的腰身,久待病氣的眉眼一落,不動聲色地對上了昭明太子的眼睛。
微塵君摸着長厭君的腦袋,卻道:“昭明太子,撿起你的冠來,如果你還有骨氣的話。”
昭明太子喘息幾聲,看向了二人抱在一起的身體,難得被荒唐到了,低笑道:“好,好。為他平天下,那我算什麼?”
鬼君棄城而逃,太子已被俘虜。此戰既輸,如此四域九州,都是長厭君的囊中之物了。
晏琳琅從遠處趕來,恨恨地望向微塵君,命令道:“把這太子給我綁起來!押到鬼域大殿上,此人不殺,往後必成禍患!”
溯君看向長厭君滿身的傷痕,呼吸都亂了。他眼前一紅,戰場上的傷都不管,此刻卻心髒抽痛,祈求道:“厭哥……你别抱着他了。”
珏君出乎意料地沒有說話,他打量着微塵君,像是衡量此人的舉動。
微塵君知道今日出兵嗎?可他不是重病嗎?怎麼會趕到這裡呢?珏君的豎瞳幽幽轉動,指尖有意無意地扣緊扇骨,忽然想明白了。
——他在裝病。
珏君勾唇一笑,寡淡的面上浮動起幾絲蟒蛇特有的狡猾,玩味道:“無妨,既然昭明太子沒有死在陣前。那我們玩個遊戲吧,讓昭明太子能從靈域的陣前跑到鬼域城牆上。厭哥一箭箭射過去,若他死了,就算活該。若他真能九死一生逃出來,就讓微塵君做主,怎麼樣?”
微塵君咳嗽了兩聲,傲然的眉骨與珏君對上,“義父,先把他關到鬼域的牢裡吧。你不是累嗎?我抱你去吧。”
“額,不用了,”長厭君傷口翻在外面,不自在地推開他,暗自吐槽自己剛才說的幾句話,“剛才糊塗了。我還需要進鬼域辦一件事,先把他關進牢裡吧。”
他說完。溯君馬上纏上去,看到他的傷口心神一顫,“厭哥,我帶你走。”
二人剛走開,珏君一腳踹向微塵君的膝蓋,微塵君站不穩,單膝跪在地上。
珏君懶得跟他廢話,笑眯眯道:“不好意思,并非是故意的。你覺得呢?”
“要我覺得嗎?”
微塵君跪在地上,雪白的衣衫染上了幾點灰塵,眼内凜然如雪,無波無瀾道:“要我覺得,你會死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