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輕歎了一聲,“一言不合便可以胡作非為了?去拿食案,茶要倒滿,站——三個時辰罷。”
遊時宴見他鐵了心要罰,手上一顫,“好。”
師父颔首,“去檐外,不許在屋内。”
他又拉住柳辰溯的手,“你們兩個進來吧,我瞧瞧你的癔症。”
柳辰溯踱步跟他回去,不忘轉身看了一眼遊時宴。
寒雪鋪着在少年耀眼的白發之下,每一寸的融化都像憐愛。涼意飄進茶水的一股熱流内,霧蒙蒙内,遊時宴轉着的淚水終于落下。
啪嗒一聲,深入到肺腑的心尖内。
柳辰溯隻覺心裡生出一種莫名的快意,又摻雜着愧疚與仰慕,正發呆中,腿已經邁進了屋子。
檐外風雪交加,遊時宴輕輕地哽咽起來,将茶倒滿,頂在頭頂上,一邊擔驚受怕茶水翻了,一邊餓着肚子。
半晌後,屋裡還在談着病情,炭火噼裡啪啦發出幾聲熱響,師父走去配藥。柳辰溯便貼近沈朝淮耳側,低聲道:“堂兄,你把這個綠豆糕給遊哥。”
他向沈朝淮塞了好幾塊吃的,沈朝淮皺起眉,頗有幾分嫌棄,“我不去。”
柳辰溯淡淡看他一眼,“哦,我去,可能會被打。”
沈朝淮無法,冷着臉走出了屋子,走到遊時宴面前,将綠豆糕遞給他。
遊時宴還在哭,紅腫着眼皮,啜泣了幾聲,可憐兮兮地問道:“你不會下藥了吧?”
沈朝淮道:“嗯,瀉藥。”
遊時宴哦了一聲,張開嘴就吃了起來,軟舌貼近指尖,唇齒間的呼吸也落在肌膚内。
沈朝淮被舔得頭皮發麻,正要發作,幾滴熱淚又滾到手上,罵聲又軟了下來,惡聲惡氣道:“你是野人?”
遊時宴示意他看向自己頭頂上的食盤,哭得更厲害了,“我能怎麼辦,我難道有手嗎?你打我就算了,我現在用用你的手都不行了,難道你就很善良嗎?大少爺。”
沈朝淮猶豫了幾下,“你給我食案,你自己吃。”
遊時宴嗯了兩聲,将食案遞給他,沈朝淮頂着食案,見他吃得開心,忍不住嗤笑一聲,卻忽然意識到不對勁。
不對,為什麼我要頂着食案?
他在腦子裡盤算了一會兒,發現這人實在是不知天高地厚,可出了事兒又能馬上翻臉,該說是太過機靈,還是單純傻呢?
遊時宴見他面色幾經變幻,咽下糕點,感激地看向他,“大少爺,怎麼了?”
沈朝淮還在郁悶:“快吃,說什麼話。”
遊時宴吃了兩口又湊到他旁邊,臉上淚也沒擦,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瞧,“大少爺,你真好。”
他揚起一個笑容,細細道:“你劍也好看,人也好看,是我剛才做的不對了。”
沈朝淮哼了一聲,耳朵卻有些紅了,“随便你。”
他将食案遞回給遊時宴,遊時宴的臉馬上白了,邀請道:“這樣,我也想對柳公子道歉,我們一起去找他吧!”
沈朝淮一向不給人留情面,“你不想頂,找什麼理由?”
遊時宴軟硬用了一遍,隻覺得這冷冰塊缺點就在這兒,見好就收,“那你給我吧。”
他乖乖頂着食案,嘴上也沒閑着,“大少爺,你從瑟州來的嗎?你們是不是信仰龍神?”
沈朝淮斜坐在石凳上,長睫在光下攏出一層淡淡的陰霾,方才頂過食案的臂彎上,長期練劍的弧度優美而有力,此刻頂住額間,矜貴而清雅。
他微偏身,“你問這個做什麼?”
遊時宴笑嘻嘻地問道:“大少爺,你說嘛你說嘛,我真好奇。”
他說完這句話,腳下一動,頭上茶杯晃了幾下,差點倒出水來,喃喃道:“吓死我了!你堂弟不是在這裡治病嗎?你總要多待在這裡一會兒的,算我,多了解一下你?”
沈朝淮神色一閃,“龍神已死。傳說再長也無用了,比起信奉龍神,不如信奉自己。你如果真的想聽故事,那還是應該聽财神與太子的傳說。”
真難纏。遊時宴笑了笑,“大少爺,我就願意聽你的故事,往後還想去你們州玩呢,多講一講吧。”
沈朝淮沒說話,轉手捏訣,茶杯的水跳起後快速平穩,被靈力封印在杯中。
水光潋滟,盞内映出的日光微微泛起了波瀾,掀開了少年人的閑談。
遊時宴瞬間輕松起來,仔細聽着故事:
“天地靈氣化身,化為酒神長厭君與其姐雪女。雪女天性傲慢慵懶,不願争鬥。其弟長厭君卻暴虐無道,第一戰便屠遍龍域,抽龍骨煉做佩劍。”
沈朝淮聲線偏冷,一字一句,如擊玉般清脆:
“他屠遍龍域,卻發現了一顆尚未長成的龍蛋,便将這龍蛋帶回去,準備養大做為坐騎。事後,也不知怎麼的,心軟了,不僅給這龍取名叫微塵君,還親自剜下自己的右眼,為龍君調養身體,又尋了水神這隻血蛟,頂替龍君的坐騎之位。”
“酒神平定天下之後,四域屠殺殆盡,九州民不聊生。龍神為天下,誅暴君,後又以身殉道,點化下三神,讓每個州府得到治理。同時,骨血長埋于天地間,靈力與意識化散,萬民借此重生複活。甚至,天下靈氣,皆為龍神恩賜,後人可以借此修煉,尋找長生之法。”
遊時宴聽完後,面色幾經變換,扔下食案道:“等等,我要去問一個事!”
沈朝淮一怔,見他已經飛奔離開。而茶水流轉内,隻映一點殘梅,伴随浮沫轉動,沉浮未歇。
藥室内,師父正對着方子沉思,遊時宴卻一把推開門,着急道:“對不起,師父!我昨晚偷聽你們講話了!”
他氣喘籲籲地上前,扯住年長者的衣袖,“師父,你應該,不會是龍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