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麼願望？”

作為一個殺手，陸雲霄隻是臨行動前随便一問，令他沒想到的是，這竟然還有答案，還是如此卑微的答案。

“我希望能吃一頓飽飯。”

眼前的少年十五六歲，衣衫褴褛瘦骨嶙峋，滿懷憧憬的說他想吃一頓飽飯。

陸雲霄一怔。

這個少年的身份不簡單，他是真龍天子唯一的血脈，如今真龍天子病危，有心之人将他尋回去，是要登基為皇的。

一個流落民間的皇子，從來沒受過各方指導學習，豈能勝任一國之君，若被奸相佞臣拿捏，将來豈非天下大亂。

于是陸雲霄接到了追殺這個少年的任務。

他隻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殺手，任務就是聽上級的安排，問少年有什麼願望，也隻不過是随口一提。

他跟少年剛剛一起經曆了生死，城中的達官貴人分派饅頭，少年以為他也是難民，拉着他一起去搶奪饅頭，千辛萬苦在人山人海之中奪來了癟癟的兩個，其中一個還被踩了一腳。

少年看了看他這個難兄難弟，掂量一番，還是将那個白亮的饅頭給了陸雲霄，非常自來熟的問他是否新的流民，來自何方。

陸雲霄不語。

“沒關系，俗話說得好，五湖四海皆兄弟。不用擔心，以後我會幫你的。”少年拍了拍自己有些瘦削的胸膛。

陸雲霄不是流民，他隻是臨殺人前習慣先調查一下對方的真實情況，結果剛好少年在那裡蹲慈善搶饅頭，他出手幫擋了幾下推搡少年的人。

少年心滿意足捧着饅頭蹲在牆邊，看了陸雲霄好幾眼，笑盈盈的邊啃邊覺得這位陸大哥，好木讷，傻傻的，有饅頭都不知道搶。

見陸雲霄還呆呆的捧着饅頭沒吃，少年将饅頭塞送到他唇邊道：“快吃，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少年正是抽枝拔節時候，長的很高，瘦骨伶仃的，陸雲霄視線落在他纖長卻沒有什麼肉的手指，又看了看他的臉，臉頰烏漆麻黑，但一雙眼睛極亮。

他默默的吃完了饅頭，然後問少年有什麼願望？

少年眼睛亮晶晶的說出了自己憧憬許久的話，就是想吃一頓飽飯，如果是能吃到雞就更好了。

陸雲霄生在皇城，看盡了紙碎金迷，不懂雞怎麼讓人露出那麼傾慕的神情。

他心中遐想萬千很不是滋味。

在這之前，他其實有親眼看到過少年拾起垃圾堆裡的殘羹，窩在牆角狼吞虎咽。

如今黃河水災泛濫，恭洲幹旱，長江流域戰亂，三地皆是顆粒無收，流民四處逃散。

天下再也經不起大亂了。

等陸雲霄吃完了，站起來道：“我去去就回。”

很快，他買來一隻雞，又回到那座破破爛爛的荒廟。

少年聞到味道從破廟裡跑出來，他雖然常年吃不飽飯，但畢竟年輕，身姿矯健，不一會兒就跑到了陸雲霄跟前，甜甜的喊道：“陸大哥。”

“我剛剛給你鋪了張床，你看一下滿不滿……”少年忽然咬了一下舌頭。

陸雲霄的手上多了一個荷葉包裹着的滾燙事物，還往外面冒出絲縷勾人香味。

少年的眼睛黑黝黝，有水光在顫動，連帶着聲音都有些顫：“陸大哥，你、你手裡提的是什麼，好、好香啊？”

他甚至不敢靠近了，就站在那裡，好緊張的看着那個荷葉包。

陸雲霄将手中之物塞到少年懷裡，道：“打開看看。”

少年手腳都緊張的有點僵硬，哆哆嗦嗦半點打不開，陸雲霄便幫他揭開了一層荷葉。

裹着雞肉的荷葉包裹落下，少年反而像看到了洪水猛獸那般，往後退了兩步，還好陸雲霄眼見手快，抱住了荷葉包才沒掉落在地。

少年瘦弱身子顫得好厲害，嘴唇發抖，眼睛綴着一層水霧，不敢相信的擡頭看陸雲霄：“陸大哥，這是什麼？”

陸雲霄道：“叫花雞。”

少年愣愣的站了一會兒，咬着唇突然往後轉，跑入了屋，躺倒在茅草床，縮成小小的一團。

他盡量壓低聲音，低低嗚咽。但實在是情緒泛濫，一發不可收拾，加上周邊太過安靜，一時之間破廟裡全是他細細的凄涼嗚咽。

陸雲霄不知道他經曆過什麼，也不知道他為何如此大的反應，坐在他的旁邊，也不知道怎麼安慰，等了好一會，輕聲道：“冷了就不好吃了。”

少年的聲音終于停止了，打了幾個哭嗝，抹了眼淚，好久這才轉過頭來，還是笑的很甜，也很羞澀：“抱歉，陸大哥。”

“快吃吧。”陸雲霄低聲道。

少年小心翼翼的雙手捧過整隻雞，眼眶跟鼻子都紅紅的。

那笑容卻十分的好看，十分的燦爛，讓人看到了生命的美。

陸雲霄撇過了頭，重重吞了一口氣，殺手不能感情泛濫！

不管怎麼樣，一定殺了他。

待他吃完就将他殺了！

少年卻半晌沒動作，盯着叫花雞呆呆的出神，不知看了多久，他伸出粉色舌尖貪婪地舔了一下雞屁股。

陸雲霄：“……”

被陸元霄看到，少年好害羞，紅了半邊臉，艱難地咽了口口水，咬着嘴唇又将雞雙手捧回給陸雲霄：“陸大哥，你先吃。”

看着就好乖好乖的一個小孩，陸雲霄看得一愣，扭開頭：“我不吃，我已經吃過了。”說完，他起身往外走。

他隻要确定小孩吃完了就送他上路，殺手任務就完成了，其餘，與他無關。

陸雲霄到外面站了沒多久，他還是第一次殺人如此有心裡負擔。擡頭看着天空，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他現在這樣做是不是對的。

但好像又不得不這麼做，他效力的儲君文武雙全，将來會有一番好作為。

而這個少年是一個變數。他一旦出現，就會推翻如今平穩的局面，朝庭必将再次腥風血雨。

在陸雲霄沉吟之間，突然聽到有人喊：“陸大哥。”

猛地回頭看到少年那張春雨過後明豔的笑臉。

少年笑道：“陸大哥，你在想什麼呢？想的這麼出神？叫你好幾聲了。”

少年說話聲音有些甜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