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幕刺痛了馮钰的神經,馮钰隻覺得心頭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一塊。
“伴伴。”蕭綽輕聲喚馮钰。
馮钰回過身,頭依舊低垂着,自顧自地說道:“奴婢這就回避。”說完,作勢轉身要走。
蕭綽站起身:“等等。”
馮钰停下腳步,就聽蕭綽接着道:“孤不是那個意思,孤指望不上别人,如今身邊可信的也隻剩下你與南晞。依你看,此事該怎麼處置才好?”
馮钰擡頭面對了蕭綽,又瞥了眼一旁的葉南晞,見二人面上都是一派尋常,于是定了定神,努力摒除掉心裡的雜念,很謹慎的做了回答:“殿下,奴婢覺得此事有蹊跷。”
蕭綽眉心微沉:“此話怎講?”
馮钰雖是宦官,可他是内書堂出來的人,論文采筆墨并不比朝堂上那群文臣們差。且他早早入了司禮監,混迹于朝堂,早已看慣了各黨派間的波谲雲詭、爾虞我詐,對于政事的敏銳度與見解遠超常人。
馮钰把話講得有理有據:“若奴婢沒記錯的話,過往的三年肅州風調雨順,年年豐收,并無任何災情,且肅州又是重要的糧食産地,按道理若僅是今年遭逢大旱,官府大可以開倉放糧。然而剛才肅州知府卻口口聲聲說府倉内餘糧告急,此事不合常理。此外,肅州以北三百裡便是興威軍的大營,肅州若是爆發民亂,興威軍立刻就可以出兵鎮壓,可嚴景文剛才在陛下面前故意不提此事,怕不是心裡有旁的計較。”
葉南晞聽出了馮钰的話外之音。
作為多次來往這個時代的人,她對這個時代并非一無所知。興威軍是大燕的王者之師,且如今的主帥正是郭權。
他們想做什麼?
稍稍思量片刻,葉南晞心下了然,忍不住插話道:“他們八成是等着要看太子的笑話,等太子辦砸了這件事,再舉薦甯王出面處置。到時候有郭權再派興威軍出手,相助甯王,甯王自然馬到成功。屆時塵埃落定,不僅可以折損太子的顔面,更可以助長甯王在百姓間的威望。”她搖了搖頭,唇邊扯出一絲冷笑:“一石二鳥,倒真是個好計策。”
這話說得一針見血,聽得蕭綽與馮钰心裡五味陳雜,一時全沒了話,蕭綽本人更是有種被逼入絕境的感受。
事情雖然難辦,卻還是得硬着頭皮辦。
蕭綽回到東宮,與東宮臣僚們商議此事,幾番商讨過後仍沒有個結果。蕭綽心裡頭煩悶不已,臉上也沒有了好顔色。
葉南晞也難以幫到他,她嘗試利用AI預測當前的事件走向,然而或許是研究所裡那顆支持數據運算的“超核”在攻擊中被破壞,除了簡單的、類似道路巡航這樣的功能還能用以外,預測事件的功能完全失了靈。
事情陷入了僵局。
傍晚,葉南晞見天色漸暗,捧來一盞油燈,輕輕放在蕭綽案頭。
蕭綽正在翻閱奏折,見葉南晞走近,順手将剛剛浏覽過的奏折遞給她:“你看看。”
葉南晞見他面色不佳,連忙接過來仔細閱讀,随着文字一個個映入眼簾,她的眉頭越擰越深:“吏部上月剛批給肅州三萬兩白銀修繕河道?肅州現在鬧旱災鬧的那麼厲害,天天都在死人,誰給他們去修河道?吏部怎麼會在這種時候派銀子出去?”
蕭綽閉上眼睛,揉了揉眉心:“修河道隻是借口,他們這是巧立名目,中飽私囊,其心可誅啊。”
葉南晞不明所以:“他們怎麼這般膽大?難道就不怕陛下察覺,給他們好果子吃嗎?”
蕭綽歎了口氣:“有郭家撐腰,他們沒有什麼是不敢的。更何況我沒有證據,即便我親自向父皇提出,父皇也不會信我。”話到此處,他滿心凄涼,一言不發的盯着桌上的燭火靜默片刻,他環顧四周,輕聲問道:“馮钰呢?”
葉南晞回答:“去司禮監交折子去了。”
蕭綽端起茶杯:“他是東宮侍讀,有官階在身,這種事哪裡用得着他親自去?”
奏折經過東宮的批閱後需要發回司禮監,這是一貫的規矩,隻是傳遞東西這種小事向來隻需要打發底下人去做即可,斷然不必勞動他這位太子身邊的近臣。
葉南晞搖了搖頭。她也不知其中緣故,隻是隐隐覺得馮钰這幾日似乎很是忙碌,每回說不了幾句話,便見馮钰又轉身匆匆離去。
其實馮钰是有意避着葉南晞。
他不能不避,自打葉南晞出現,蕭綽仿佛一刻也離不得葉南晞似的,時時要她随侍身邊。而他守在一旁,每每看見蕭綽看葉南晞時的眼神時,心頭便似有針紮似的,泛起一陣細細密密的疼痛。
蕭綽何曾對一個女子那般親近過?那樣的神情,那樣的舉止,像是對待一件稀世珍寶。這是連太子妃都不曾享有過的待遇。
他雖已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男子,卻深知那樣的目光意味着什麼。
腦海中不由自主的再次浮現起當時在乾元殿中,蕭綽與葉南晞相擁時的畫面。思緒如藤蔓般向深處蔓延,他忽然就想到有朝一日,葉南晞會不會成為東宮的主子?
此念頭一出,他瞬間像是溺水了一般,胸口湧起一股強烈的窒息感。他慌得不知所措,有了逃跑的打算。
馮钰送完奏折,回到蕭綽面前,跪在地上請行道:“殿下,若要平定此事,一是平亂,二是赈災。可是肅州沒有我們的人,我們對災情的認識全部來源于郭氏一黨之口,他們若有隐瞞,我們全無辦法。因此,奴婢想着與其在朝中與那些大臣們僵持,不如擇一人先行一步,前往肅州探查情況。”他頓了頓,低下頭:“奴婢願替殿下走這一趟。”
蕭綽心裡明白馮钰說得在理,可他還是十分猶豫:“肅州如今那樣亂,流民四散,盜匪橫行,孤派旁人去便是,不必你親自前去。”
馮钰鄭重的叩首道:“殿下,您就讓奴婢去罷。”
蕭綽一擰眉毛:“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馮钰擡起頭:“殿下,此事非同小可,若換了旁人去,奴婢不安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