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一下,她又說,“......但至少,我還算是幸運的。”
沈随疑惑着,與她直視。
姜南蘊深怕沒法透徹地告訴他,說:“我并不排斥它,相反,随着了解越多、演繹的角色越多,我好像逐漸,對這種可以沉浸在劇情裡的感覺上瘾了。”
“那是種什麼感覺?”沈随追問。
是一種,仿佛世界上一切痛苦都離她而去,在劇情裡,她可以不是她,可以是任何一個人......
那樣的感覺。
“快樂。”她隐去所有情緒,像在自我肯定,說,“它是能讓人快樂的。”
“......”
天慢慢黑了,四周靜谧,隻剩知了喑啞着徹天的鼓噪。
“好了。”姜南蘊拍開手臂上的蚊子,避免被叮出更多包,再擡頭時,又恢複了往常的淡然神色,“回酒店吧。”
沈随遲頓一秒:“哦......好。”
她轉身往回走。他落後兩三步,跟在她身後。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變得更願意跟在她的身後。隻是望着她的背影,好像胸腔裡有所有心情都很快會明快燦亮。
當晚,沈随有些失眠。
他始終在想......卻不是在想該怎麼填報志願,那反正還有一段時間夠他去琢磨。
他隻是在想——
一根裝在輪軸上的磁針,在地球磁場的影響下,指針會始終導向南方。
當指南針被人類發明,航海者會找到陰晦處的燈塔,旅人會找到迷失許久的方向,賞金獵人會找到藏寶圖内的寶藏。
他想,指針擺動,姜南蘊就是沈随的指南針。指針指向南方,他就有了方向。于是,隻顧一路向南。
嗯。
姜南蘊于他,就是方向。
-
四點剛過一刻,時間點不上不下。
沈随放棄醞釀睡意,套了件薄外套後,輕手輕腳地出了房間。
外面的天還是黑的,酒店走廊上的窗玻璃沾了霧氣,哈一口氣,用手抹開一圈,外面還盈盈亮着路燈光。
也沒什麼地方可以去,沈随探索着上了酒店天台。
走至護欄邊,弓身往外探頭,底下是一望無際的黑色影團。垂頭許久有些累了,他颌角稍擡,恰好望見空中的那一角弦月與漫天繁星。
地上的一切,一步一換。天上的所有,亘古铄今。
這一幕視覺盛宴太過于驚喜,沈随忽然就想起小時候的天黑得特别慢,太陽和月亮同時挂在天邊,星星也出來了。
那時候每到春耕與秋收,家家戶戶都要開始忙活。
沈随家也不例外。
沈随放學正是下午日頭最好的時候,在田裡找到割水稻的父母,和他們一起将壓曬完的谷子歸攏到一起過篩幾遍,等到傍晚燒稻杆時,他就會偷偷溜号,跑去溪邊捉蝦米、小河蟹、小蝌蚪。
要是遇上玩伴去遊野泳,他也會同他們翻滾着,打鬧着,或者互相比着誰能找到更薄的石子片,打出連翻的水漂。
直到炊煙四起,然後在父母極具穿透力的傳召聲中,快速穿上衣服。手裡捧着随手撿來的塑料瓶子,裡頭裝滿小魚小蝦,是他的所有家産和可以炫耀的談資。
小夥伴們紛紛屁颠屁颠地往家趕,偶然抻脖望見頭頂的星空,也如眼前這一幕般,遙遠、神秘而浩大。
“你們說,回山村楞個小點,天空啷個楞個大?”尚且稚嫩的童聲問。
“笨!因為天空外頭還有宇宙,就像回山村外頭都是江州城哩!”
“......”
“宇宙是啥子?比江州城還大邁?”
“當然噻。我老漢說,江州城很破很小,你們曉得外頭還有北京、美國和日本?”
最先那小孩像電視總算接上天線,頓時大叫:“我也曉得日本!”
話落,幾個娃娃紛紛心領神會,互相對視,笑容中頑皮又作怪。
“那宇宙比北京、美國,還有日本都大?”有人又問。
其他幾個面面相觑,不曉得咋個回答了。
“沈随你說?”他們的目光理所當然落到班級第一,沈随的頭上。
沈随脖子早就抻累了,終于放下來,說:“宇宙裡頭不止有我們,有銀河系,有黑洞,還有外星人。”
他反問:“你們說它們哪個大?”
他這番話知識含量巨大,成功唬住了一衆同伴。
許久,“外星人都是住在外星村裡頭的人邁?”
“二娃!聰聰!”
“沈随!!!”
遠處的父母喚兒聲此起彼伏。
“欸——!!!”聰聰扭頭大喊,回頭,鄙視方才說話的娃娃:“你就曉得個村!”
“村個屁!!!”
......
-
志願填報截止前的最後一個晚上,消失一整天去填報志願的沈随終于出現。
他第一時間去找姜南蘊,看到人後,幾乎用百米沖刺的速度跑過去,在她面前一步的距離刹住車。
姜南蘊見他這樣沖過來,心跳快了一拍,忽然就共情了那些擁有一枚皮孩子的家長。
她眉頭皺起:“片場人多,機器也多,你這樣跑危險知道嗎?”
沈随心虛了半秒,很快,情緒又被他想要分享的那份激動給替換:“我志願填好了!”
姜南蘊光是瞧他的表情就猜到了,十分配合問:“填了什麼?”
沈随唇角翹起:“南京大學,天文學系天體物理專業。”
“想好了?”
“嗯!”
姜南蘊瞧見他被風吹炸毛許久的頭發,手癢一下,忍不住替他捋了捋。
沈随全身一頓,像被瞬間施了定身魔法。
呼吸停滞。
一秒、
兩秒、
第三秒,他腦袋轟一下燒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