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玩笑道，“如此說來，魏子不是親娘舅卻更勝親娘舅。”

好巧不巧，《詩》中的《渭陽》篇剛好是講舅甥之情的。

嬴略神色堅定道，“密道地圖的終點是渭陽學宮，可母親的終點未必是渭陽學宮。”

“此話怎講？”

“元良當年奉命攻齊之前，應當受君父指示去渭陽學宮那裡借過秦墨吧。”

借秦墨一事，當年先主說得并不分明，後來他确實去拜訪了渭陽學宮祭酒魏缭，正式結識了這位活在傳奇裡的前國尉。自那時起，他才知道原來秦國的統一之戰不僅有明面上的較量，更有看不見的較量，在波瀾壯闊的曆史浪潮中有太多史書數不盡的無名之功——秦墨便是其中一支。

雖然未曾親身參與，但嬴略對當年的事也是如數家珍，“自墨子死後，墨離為三，有相裡氏之墨，有相夫氏之墨，有鄧陵氏之墨，根據各支墨者興起、取舍和主要活動的地域，又稱秦墨、齊墨和楚墨，取舍相反不同，皆自謂真墨。三十年前，墨者曾因一個名叫崔轸的奇才有過短暫的統一，然而不久之後，随着巨子崔轸的暴斃，墨者再次分崩離析為三派，魏子機緣巧合之下成為前任巨子崔轸指定的下一任巨子，雖然墨者對于這個離經叛道中途加入墨者的巨子并不買賬，但魏子最終還是在墨家巨子的角逐中勝出——雖然他隻能号令三支墨者勢力中的秦墨。”

蒙恬笃定道，“我想，秦國應該或多或少參與了這場巨子之争。”

嬴略狡黠一笑，“不如說是墨者再次分裂為三派的推手。”

蒙恬明白過來，“秦國暗中支持魏子成為秦墨巨子，是為了讓魏子作秦國在秦墨中的代言人。”

嬴略卻又搖了搖頭，“如此還不夠。為了确保代言人的忠心，還需要一位‘中間人’從旁監督。”

蒙恬猜測道，“這位‘中間人’就是元後？”

“母親既是秦國王後，又是魏子的師妹和至交，由她作為秦國的眼睛再合适不過。當然，這個‘不放心’有兩重意思，一是不放心魏子的忠心，二是不放心魏子的安全，怕他這個半路入墨的巨子在秦墨中孤木難支，所以才派母親去保護和輔佐他。”

頓了頓，嬴略繼續道，“而秦墨不僅善于制造攻城略地的器械，其中的遊士遊俠更能伺奸候變、開阖人情、觀敵之意，乃是用間的不二人選。所以渭陽學宮名為學宮，實際上更是——”

“秦國的諜報站。”蒙恬數為主将，比旁人再明白不過用間的重要性，“昔殷之興也，伊摯在夏；周之興也，呂牙在殷。故惟明君賢将，能以上智為間者，必成大功。此兵之要，三軍之所恃而動也。”

“所以，元良明白長安園中《逍遙遊》圖畫中暗藏的玄機了嗎？”“母親就是銅魚，就是銅鳥，通過長安園下面的暗遂便可擺脫宮闱和身份的束縛，化為鲲，化為鵬，去實踐她和君父共同的天下之道。這就是母親心中的《逍遙遊》。”

——————

時隔多年，當曠谷居内再次響起熟悉的響動時，魏缭恍惚間以為故人又回來了。

他推開塵封已久的大門，曠谷居内卻長身玉立着一位……男子的身影。

魏缭不動聲色地回頭關上了門，然後和蒙恬在在??蒲席上坐下，還拿衣袖拭了拭六博棋紋漆案上的灰塵。

蒙恬率先開口道，“魏子似乎并不意外在此處見到我？”

“蒙君以為兩個曠古居之間互通的大遂是誰主持修建的？”

說着，魏缭又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了蒙恬一眼，才接着道，“況且，以你和公主如今的關系，她能把這個秘密告訴你，我也不意外。”

蒙恬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其實，公主也是擔心魏子的安危，所以才讓我趁着衆人都去參加先主的元春極廟祭典之時通過大遂來秘見魏子。”

“我也早想将蒙毅之事和盤托出了。”

魏缭簡潔明了地将如何派遊俠阿舒利用假死藥在使者代傳賜死诏令之前偷天換日營救蒙毅的事情告知了蒙恬。

而此前，蒙恬已從嬴略口中大緻得知了真相，因此對這樣的隐情并不覺得難以接受。

但是，魏缭接下來的話就像一顆小石子打破了他心中本來的波瀾不驚。

隻見他突然正襟危坐道，“有一件事，我必須要提前告知你。蒙毅雖然在假死藥的幫助下逃過了真正的死亡，但是他……卻失憶了。”

“失憶？”蒙恬驚得從座位上直起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