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略卻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我覺得,是弱勢的一方會妥協。”
蒙恬不想再與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争論争論愛與惡,提醒她道,“先帝确信遊俠阿舒忠于秦國,所以才放心他往來自己和魏子之間送煉制丹藥的密信?”
“阿舒不僅武藝高超,而且繼承了其父母身長健美的體格,善走,善馭馬。先帝曾想召他入宮做自己的車士,可此人天性不羁,無志于仕途經濟,而且,他身份特殊,先帝也不放心他入朝為官,所以就放任他做了拿錢辦事的賞金遊俠。”
因着當年大兄蒙嘉執意要入贅烏氏珠一事,蒙恬對烏氏珠母子的特殊身份也略有耳聞,堪稱不幸版的帝太後與先帝,“既然是拿錢辦事,先主和公主就不怕有人出更高的價誘使他叛秦複國嗎?”
“他不會的。”嬴略對自己的話十分自信。
“這個人不僅無志于仕途經濟,也無志于金銀财貨,不然他為何放着烏氏戎商富可敵國的産業不繼承,跑去做刀口舔血的賞金遊俠呢?他拿錢辦事不過是為了堵住母親烏氏珠催他繼承産業的借口,不過做遊俠确實是他真心所愛。遊俠者,其行雖不軌于正義,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人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①。阿舒就是這樣的人,所以先帝和我才放心用他。”
蒙恬則從嬴略的“親昵”稱呼中隐隐嗅到一絲危機,不免出言試探道,“公主似乎……與這個阿舒很相熟?”
嬴略以為蒙恬仍然是在詢問她對遊俠阿舒的信任程度,并不設防,“他的父親與我的父親是總角之交,他的母親與我的母親是知己,我們二人又年紀相仿,除了金錢交易,自然也是有些交情的。”
蒙恬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悶悶地轉回正題,“那毅弟之事亦是他在其中轉圜的?”
“是。秦廷會審之後,我立刻讓人傳消息于他,出高價請他快馬加鞭在今上派出的使者到達代地之前,先一步将假死藥送到蒙毅手上。而使者到達之後,蒙毅泣血捶膺,再次伸冤未果之後,入内室服‘藥’,最終含冤而‘死’。”
蒙恬了然,将自己得知的後事補充進來,“當時雖然已入秋,但先帝的屍身在路上都很難保存,他們更不會費心把毅弟的屍身運回國都,而是驗明屍身之後就地埋葬,由于毅弟的罪名觸及了今上的逆鱗,我們這些家人甚至不被允許将毅弟的墳冢遷至國都鹹陽改葬。”
“所以阿舒才有機會在使者走後掘土刨墳啊。”
“那……毅弟如今在哪?還在代地嗎?”蒙恬終于激動地問出了他最想知道的問題。
嬴略卻道,“我也不清楚。棠華宮難前我聽魏子傳消息說,烏氏珠得知了此事後,非要将阿舒接回來,所以魏子派了自己的學僮天志去接替阿舒。其實也不怪烏氏珠擔心,因為她們母子身份特殊,所以一直受到秦廷的監控,幸而先帝已默許阿舒的遊俠身份,但他若在外耽擱時間太長,難免會引起秦廷的注意。”
“那……我可否能見一見毅弟?”蒙恬又問及了另外一個他極為關心的問題。
“現在不行。”嬴略的表情十分凝重,“長安園被看得很緊,而你被迫和我綁在一起,但凡有異樣,都會被發現。此事關系重大,又牽連甚廣,無論如何都不能掉以輕心。”
蒙恬雖然失落,但也深知事情的嚴重性,點了點頭未再說話。
“不過,你放心,待風波過去,我一定找機會讓你們兄弟相見。”
“嗯,我相信公主。”
嬴略看着對他深信不疑的蒙恬,有些不忍心說出接下來的話。
“還有一件事,你必須知道。”
“何事?”
“即便他還活着,他也不可能再是蒙毅了,你明白嗎?”
蒙恬愣了一下,便聽嬴略接着道,“下令賜死他的是至高無上的大秦皇帝,蒙毅之死已經是無可變更的定局,即便日後他有機會沉冤昭雪,也隻能以死去的身份洗刷冤屈。否則,他的存在就會成為對大秦皇權的挑戰。”
這一刻,隻是在陳述事實的嬴略仿佛化身成了始皇帝兼并天下後,收繳天下兵器在鹹陽宮司馬門外鑄造的十二金人,高大、威嚴卻毫無溫度,隻一味捍衛着大秦國祚永固。
蒙恬垂眸,神色晦暗,緊握的雙手骨節分明,眼睛隐隐浮現出了出了一片霧氣,“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