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再次擡眸,所以當初先帝賜婚一事果真是她心悅自己才自請下嫁的嗎?
這次他這次眼眸中的清輝怎麼也抑制不住,比禦園那晚的點點流光要亮堂許多,仿佛是裝着一輪月亮。
嬴略被他看得心真亂了,猶自鎮定地轉移了話題,“蒙君以為我接下來要如何做才好?”
蒙恬比她要收放自如許多,“其實公主方才所言陛下的用意,臣還有另外一個見解。”
“哦?”嬴略的注意力也被他重新帶到正事上。
“無論是下诏讓臣入長安園為主侍疾,還是遣送寺人催着臣接近公主,目的當然是為了讓你我之間的謠言廣為人知。但此舉并非隻是為了牽制你我,而是——另有深意。”
“何解?”
“用一個流言壓制另外一個流言。”
嬴略在他的循循善誘下也很快領悟了其中的關竅,“你是說陛下企圖用一樁風流韻事的謠言去掩蓋世人對他得位不正的質疑?”
蒙恬看着熏爐中燒得正旺的炭火,淡然一笑道,“當人們熱議王室新出現的一樁風流韻事的時候,自然而然就會減少對新帝得位不正一事的關注。随着陛下向天下人宣告自己是奉遺诏繼位,又是元子的身份,久而久之,人們就會淡忘他得位不正的流言,甚至轉而相信他即位的正統性。”
随着熏爐中燃着的炭火“啪——”地一聲炸開,嬴略的手重重地在漆案上敲了一下,憤憤不平道,“原來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她終究還是做了别的墊腳石嗎?
“公主莫急,來日方長。如今還是先用藥吧。”蒙恬說着,将保傅萬熹走時留在漆案上的藥碗推到了嬴略面前。
——“公主,該喝藥了。”
夢中的那碗藥終于還是端到了她的面前。
嬴略看着那碗不可名狀的褐色藥汁,黛眉蹙成了一團,她看了看蒙恬又看了看藥汁。
即便美色當前,藥汁也是苦的。
“藥放涼了,喝了不好。”嬴略這樣說着,似乎忘記了起初她敷衍保傅萬熹找的借口是“有些燙,先放一放吧”。
蒙恬方才将藥推過去的時候就試了藥碗的溫度,不涼不熱,溫得剛剛好。不過,他早知她會找借口推三阻四,像變戲法似的自袖中掏出了一個小漆盒放到她面前。
“這是什麼?”嬴略好奇道。
蒙恬替她打開漆盒,“先苦後甜的‘秘方’。”
嬴略打眼一看,原來也不過是蜜餞,保傅萬熹哄她喝藥的慣用手段就是蜜餞。
“蜜餞而已,我又不是沒吃過。”
“宮中禦制的蜜餞或是用終南之梅或是用楚地之梅和以蜜糖腌制而成的梅甘,甜則甜矣,總是帶些梅子的酸澀之味。臣進獻的這盒蜜餞則不同,乃是用蒙山之陰的金桃腌制而成的桃甘,蒙山金桃其大如碗,其色如金,香氣撲鼻,甘美非常,天下罕有,真奇異之果也。據聞是東海仙人以臣核獻之,栽種于蒙山之上,遂名曰‘萬壽金桃’。公主若食之,千秋同壽。”
嬴略撇了撇嘴,不以為意,“不過是二桃殺三士的附會之言,這些怪力亂神之語騙得了先帝可騙不了我。”
話雖如此說,手卻伸向了漆盒。
蒙恬卻先她一步蓋上了蓋子,讓她看得着卻吃不着。
嬴略傲嬌道,“蒙君這是何意?這盒桃甘難道不是進獻給我的嗎?”
“确是進獻給公主的,不過先苦後甜,還是請公主先用藥吧。”
嬴略輕哼了一聲,不就是一碗藥嗎?又是美□□之,又是蜜餞誘之,她又不是小孩子了。
如此想着,端起那碗藥汁作勢就要一飲而盡,可是聞到那股藥味的時候黛眉還是蹙成了一團。她暗自給自己打氣,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她堂堂公主,豈會被一碗藥打敗,終究是心一橫,将一碗藥汁一飲而盡。
“暢飲”完一整碗之後,藥汁的酸苦之味依舊在舌尖經久不散。因為喝得太急,又回味無窮,嬴略開始急促地捂嘴咳嗽起來。
“公主。”
嬴略擡起頭,發現蒙恬遞過來一張齊纨制成的帕子。
她接過他的帕子又咳了咳才平複下來,不經意間垂眸一看,發現帕子的一角還繪制着一朵紅色的耐冬。
原來他喜歡绛雪。
她偷瞄了一眼蒙恬,又想起棠華宮變那晚似乎是從蒙恬懷裡“搶”來被自己握在手中的绛雪,這幾日,她一直有意用耐冬制成的熏香,不知是否讓他想起了那晚的绛雪?
将用過的帕子還給人家也不太好,所以她不動聲色地昧了他第二件東西。
蒙恬沒有關注她這些小動作,而是在想舊日的那些夢境,她果然還是和夢中的她一樣覺得藥苦難以下咽。
看她“壯士就義”般地将那碗藥豪飲下去,他也按照“先苦後甜”的約定将桃甘漆盒打開重新推到了她面前。
若非那些夢境的指引,他也不會預知到她會喜歡蒙陰金桃制成的桃甘。
看她果真捏了一枚桃甘放到口中,他不覺詢問道,“公主,桃甘甜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