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甜。
嬴略剛想脫口而出,話到嘴邊卻又吝啬于自己得贊美之辭,隻答了一句,“尚可。”
即便如此,蒙恬亦從舒展的眉頭和上揚的嘴角蒙恬看出這些桃甘其實很得她的心意。
如此想着,果然聽她随後又補了一句,“不過,我很喜歡。”
雖然很喜歡,嬴略也不過嘗了三塊就蓋上了盒子。雖然她不像保傅萬熹那般謹守禮制,但她的保傅畢竟是堅守禮制的萬熹,自小受到的正統貴族教育仍然潛移默化影響着她,懂得克制私欲便是其中之一。
蓋上盒子後嬴略才發現盒子的正面寫着“摽梅局”三個朱字,而“摽梅局”正是善水居專司蜜餞的蜜餞局,其名正得于《詩·召南·摽有梅》篇。因《摽有梅》篇是一首待嫁女子詠唱的情歌,所以一時之間在年輕男女主很得追捧,甚至有了互贈“摽梅局”蜜餞表達心意的風尚。
不過,她可不認為蒙恬贈“摽梅局”的桃甘是向自己表明心意的,于是出言詢問道,“這是‘摽梅局’的新品?”
蒙恬見她注意到了漆盒上的“摽梅局”朱字,笑了笑溫聲答道,“正是。這是大兄孟嘉往來齊地嘗過蒙陰金桃後讓匠人制作的新品。”
嬴略故意埋怨似的看了他一眼,“虧我還以為是蒙君侍疾用心,正疑惑蒙君怎麼知道我用藥之後有吃蜜餞的習慣,甚至還有心帶了一盒蜜餞敬獻予我,原來是蒙君在善水居作執事長的大兄送來的。想來蒙君不喜吃這些年輕人的甜食,便随手借别人贈送的桃甘來獻給我了。”
這下蒙恬真的是有“甜”說不出了,因為以蒙陰金桃做蜜餞這個想法是蒙恬想起那個舊日夢境之後特意開口跟大兄孟嘉提的。但他要怎麼跟她解釋他早就在夢中知道她習慣在用藥後食蜜餞,所以早早提醒大兄孟嘉拿蒙陰金桃做蜜餞。
蒙恬沒有繼續解釋自己在桃甘一事上是否是有意為之,而是道,“無論臣獻桃甘是有心還是無意,總是解決了公主不思用藥的難題,不是嗎?”
嬴略将漆盒擱置在了案上,虛己斂容道,“昔日韓非子曾言‘夫良藥苦于口,而智者勸而飲之;忠言拂于耳,而明主聽之。’今日我既得蒙君智言相勸飲用良藥,願再聞蒙君高見,為秦廷之弊病佐一劑良藥。”
蒙恬并未像在蓬萊閣時直言獻策,而是反客為主,對嬴略開口詢問道,“公主既言秦廷存在弊病,那敢問公主何為秦廷之弊病?”
嬴略沉吟片刻,才将自己的見解娓娓道來,“方今之秦廷,陛下唯寵信二人,一是丞相李斯,他是先帝倚重的丞相,又于今上有從龍之功;二是郎中令趙高,今上為公子時,他便因教導今上獄法而私幸于今上,如今更是借今上威勢成為秦廷炙手可熱的寵臣,就連一人之下的丞相李斯,日後恐怕也要避其鋒芒。可是……”
蒙恬順着嬴略的話道,“可是,公主覺得陛下不該寵信這二人。”
“實非我以個人喜惡對此二人有偏見。李斯昔為先帝倚重,為人确有輔政大才和定鼎之功,可此人确極重爵祿,人有貪欲并非壞事,貪欲也是一種野心,若非這種‘慕倉鼠而惡廁鼠’的野心支撐着他,他又怎會從一介上蔡布衣成為大秦帝國一人之下的丞相呢?”
蒙恬笑了笑,其實秦國自武王起便設置了左右丞相制度,因諸夏自古以來以右為尊,左丞相其實是右丞相的副手,而到了先帝兼并天下以後,李斯雖然隻是被提拔為左丞相,但因其堅守郡縣制以及谏言焚詩書等種種尊奉法家的舉措簡在帝心,風頭早已蓋過了原本地位更尊的右丞相馮去疾。
嬴略繼續道,“可若是這種貪欲無人節制,便容易恃功高才強而得意忘形,以至于淩駕于人主的權威之上而不自知,譬如令先帝大為不悅的梁山宮事件。”
蒙恬亦知梁山宮事件,先帝三十五年他回京述職,随先帝幸梁山宮,以考察商議修築直道之事,彼時丞相李斯亦随往,先帝于梁山宮上望見李斯前呼後擁,車騎甚衆,以其儀仗過盛而有僭越之心,所以大為不悅。
“其實臣倒是覺得丞相未必有僭越之心。”蒙恬為人端平正直,哪怕對方是政敵,他的評斷也不失公允,“隻不過天下大定之後,丞相因居功甚偉而受到先帝厚遇,‘諸男皆尚秦公主,女悉嫁秦諸公子’,其子三川郡守李由告假歸家置酒時,百官長皆前為壽,門廷車騎以千數,盛寵若斯,有些得意忘形也是不自知的。”
嬴略瞥了他一眼,忍不住還是說道,“我知道蒙君是個君子,大概不善于以惡意揣測他人,可有時候為人不必太過正直的。”
她說自己是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