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保傅萬熹這麼一說,胡亥覺得眼前的男子更像蒙恬了。
“擡起頭來。”
被指名道姓的“孟嘉”不得不地在顫顫巍巍中擡起頭來,但眼睛卻是不敢直視二世皇帝的,甚至連腰身也躬得更甚了。
胡亥隻瞧了他一眼,便有些嫌棄地瞥過臉去,他實在無法将眼前這個唯唯諾諾的商賈和威震匈奴的蒙恬聯系起來。且不說面容和年紀有差,就蒙恬那種曆來以端平正直稱道的老實人,怎麼可能會公然違抗大秦皇帝的命令到他面前來招搖呢?
萬熹笑了笑,解釋道,“其實不怪陛下有此疑慮。此人确實和蒙恬有些淵源。”
被這麼一解釋,胡亥來了些興緻,“什麼淵源?”
“此人乃是蒙恬的庶兄。”
胡亥狐疑地再瞥了一眼那個牛高馬大卻誠惶誠恐的商賈,更加嫌棄了,“哦?蒙氏還有這樣的子孫?”
萬熹繼續解釋道,“陛下有所不知。他原是先帝的寵臣中庶子蒙嘉,因受荊轲刺秦一事的牽連被逐出秦廷,後來入贅給了烏氏戎商的女戶,為了不堕蒙氏的名聲,便改姓了孟。”
哦,又一位被逐出秦廷的蒙氏寵臣,還是一個為了當商賈女戶的贅婿改名換姓的不肖子孫。
胡亥眼底流露出譏諷之意,輕蔑一笑,“原來是蒙氏的不肖子孫。”
被當面恥笑的“孟嘉”也隻是動了動喉結,顫抖着将跪拜的身子俯得更低。
就在此時,守在内室的尚卧女史秦衣匆忙前來禀報,“陛下,保傅,公主醒了。”
這樣一個令人驚喜的消息瞬間打破了長安園中門前的這個小插曲。
胡亥聞言立刻從相貌與蒙恬相像的商賈執事身上轉移了注意力。
聽到此消息高興的不止二世皇帝胡亥和保傅萬熹,就連“孟嘉”暗中緊握的手也松了下來。
胡亥卻言語傲慢地道,“讓這園子裡不相幹的人都退下吧。”
這便是逐客的意思了。
胡亥言罷,被衆人浩浩蕩蕩地簇擁着前往中堂,隻留下供春和“孟嘉”在原地拜别二世皇帝。
衆人走後,長安園在他們二人面前重重關上了大門。
供春如蒙大赦地長舒一口氣,這一關終究是有驚無險地過了。
二世皇帝初始的疑心誤打誤撞地猜到了他們偷梁換柱的真相——此孟嘉非彼蒙嘉,恰恰正是本應被幽居在家中的“老實人”蒙恬。
供春回過神來,提醒道,“蒙……‘孟’君,我們走吧。”
他身旁的蒙恬已經褪去了刻意僞裝的商賈做派,恢複了以往不卑不亢的氣度。
其實從一開始他們之間的距離就是咫尺天涯,隻是夢中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那種纏綿遺恨的情思實在太過真切,一度模糊了這種界限。但是,今日的閉門羹再次将他清醒地拉回冰冷的現實——任憑夢中的距離如何近到一步之遙,現世也依舊是遠到遙不可及。
其實,能得知她很好,沒有重蹈他夢魇中的悲劇,已經算是一種幸事。
他回頭看了一眼長安園禁閉的大門,沒有再糾結于夢中的情愫和迷惘,和供春一起原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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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陛下來了。”尚卧秦衣悄聲喚着久病初醒的嬴略。
嬴略在秦衣的侍奉下勉力起身,神思方清明,就看到有宮人奉上一碗烏黑的湯藥,她的嘴裡不由自主地泛起一股苦意,嫌惡道,“倒了吧。”
“公主,這是保傅吩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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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後,胡亥便在衆人的簇擁下步入中堂,迎面便見他久病初醒的王姊正被兩名女史扶着步出内室,一見到他,便朝他行參拜大禮。
胡亥為了上演好這出弟友姊恭的戲碼,還未坐上主位便先大步上前扶起了他久病初醒的王姊。
這麼一扶,才發現她果真是虛弱的緊。
由于卧病在榻許久,她整個人都沒什麼力氣,行動間重心虛浮,整個人幾乎是全靠在兩名女史身上的。
再觀其面容形體,蒼白羸弱,形銷骨立,恍若明珠蒙塵,光華黯淡。
原本不相信她會病這麼久的胡亥也難免軟了些心腸,就連做戲也真心了幾分。
“王姊……?”
“怎會病弱至此”這幾個字在胡亥心中滾了又滾,他就是導緻她病弱至此的罪魁禍首,又怎會不知病不在身,更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