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缭笑道,“聽阿珠的話,仿佛并不贊同公主為諸兄求情的舉動。”
烏氏珠道,“我是個商人,商人重利不重義,我隻知道對自己沒有好處的事不值得冒險。公主此舉因婦人之仁逞匹夫之勇,想救的人沒救到,反為自己招緻禍事,實在是一筆賠本的‘買賣’。莫非宋師兄不這麼認為?”
“公主能在大多數人以沉默來明哲保身時挺身而出,舍己救兄,匡扶宗室,此非匹夫之勇,實是諸夏君子所推崇的高義之舉。”
烏氏珠不解,“我雖是個戎人,不懂得諸夏君子推崇的高義之舉,卻也知道皇位之争手足隻是潛在的競争對手。公主此舉不是上趕着把自己從皇帝的同黨變成異黨嗎。由此看來高義之舉在政治博弈中并沒有什麼用。”
魏缭哈哈一笑,“高義之舉在政治博弈有什麼用,你應當請教茅君。”
茅焦開口就是孔孟之言,“聖人言‘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親戚叛之。多助之至,天下順之……’”
烏氏珠打斷了茅焦滿口的仁義道德,“我知道茅先生是出身齊地的博士,對仁義禮智信之言如數家珍。可我并不想成為孔孟的信徒。”
魏缭提示道,“你知道茅君這個老家夥是如何步入秦廷的嗎?”
“不就是因為他給帝太後求情一事嗎?”
“給帝太後求情的說客不止茅君一個,但是隻有茅君成功了。”
茅焦當即打住了魏缭繼續給自己戴高帽的行為,糾正道,“别,‘頓弱’也成功了。”
烏氏珠也從善如流地糾正了自己的表述,“為什麼隻有你們兩位成功了?”
魏缭解釋道,“别人為帝太後求情都是拿不孝來攻擊秦王,而我和茅君則是替秦王考慮不孝的後果。若是秦王有道德瑕疵,便給了諸侯背叛秦國的正當理由。在政治博弈中,樹立一個道德的人設,也是一種智謀。”
烏氏珠了然道,“我明白了。原來在政治博弈中高義的作用并不在于高義本身,而是一種标榜自己的高明武器。所以,公主到底是不是真心為諸兄求情呢?”
這個問題還未有答案,眼前的六博棋局便勝負已分。
茅焦拊掌大笑,“老家夥,我将要吃掉你的枭棋,你輸了。”
還未等茅焦拿走宋懷子的枭棋,他自己就用一枚散棋将枭棋掃到了一邊。
“枭棋無能,散棋可取而代之。”
茅焦立刻扔掉了手中的水晶棋子,像隻被踩了尾巴的兔狲一樣兇得露出了尖牙,“願賭服輸。怎麼?你這老匹夫想耍賴!”
魏缭順毛就撸,“怎會?我是那種人嗎?願賭服輸,那一箧黃金你拿去,我且再以一箧黃金與茅君為貴彩,就着這場殘局與茅君再戰。”
茅焦卻不想再跟魏缭這個老匹夫玩了,拍了拍身上的衣裳作勢就要走,卻被魏缭扯住了袖子。
茅焦趕忙從魏缭手中扯回自己的袖子,豈料宋懷子這次真的耍起了無賴,堅持不松手,“茅君,請再與我一戰。”
茅焦黑了臉,“放開。”
魏缭偏道,“不放。”
烏氏珠卻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兩位要再是糾纏不清,茅先生這袖子可就要斷了。”
茅焦的臉黑得更甚了。前有“龍陽之好”在先,他要是再和魏缭這不要臉的老匹夫糾纏,恐怕要整出個“斷袖之好”的典故供人取笑了。
他這等正人君子可不想像魏缭一樣為老不尊,隻得咬牙切齒道,“行。若宋子一定要再博一局,那就請宋子與我換個貴彩吧。”
魏缭倒不是真的想效仿漢哀帝和董賢整出什麼“斷袖之癖”,他是知道直男最忌諱和龍陽之好牽扯到一起,所以才出此下策逗一下老友和自己繼續博弈。
如今見茅焦提出要求,便知自己目的已經達到,遂笑了笑,“不知茅君想要什麼貴彩才肯與我再繼續博這一局?”
茅焦坐回案前整理衣袖,想也沒想随口道,“我想要你這套六博棋具。”
此言一出,溫暖的室内驟然像是被冰凍住了一般,就連魏缭臉上的笑意都戛然而止。
烏氏珠有些扭捏地咳了咳,小心地提醒道,“這套棋具是元後的嫁妝。”
原來如此。
茅焦終于知道他為何看着這套棋具眼熟了,當年他作為齊國送嫁元後的使臣,曾經在元後的嫁妝中對這套六博棋具有過“驚鴻一瞥”。
他偷偷瞄了一眼宋懷子,怪不得這老東西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