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裡還有安息香①嗎?”魏缭狀似無意地問道。
“安息香?”烏氏珠瞥了一眼室内香煙袅袅的鎏金銀竹節博山爐,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安息香産自遙遠的西域安息國,具有開竅醒神、行氣活血的功效,用來治療高熱驚厥再好不過。隻是自頭曼任匈奴單于以來,一直對我中國虎視眈眈,一度阻斷了我族商團與西域諸國往來的貿易路線⑨,所以現今我手頭也并沒有品相太好的安息香。”
室内沉默半晌,一直未說話的孟嘉動了動嘴,似乎想開口說些什麼。
魏缭卻先一步開口對他道,“令弟手中是不是有一塊上好的安息香?”
聽到魏缭這麼說,烏氏珠也朝自己的丈夫看去,十分意外道,“你弟弟手中竟然有安息香?”
孟嘉笑了笑,“魏祭酒怎麼知道?”
“去歲他來渭陽學宮時,我見他腰間所配寶劍龍淵②隐有異香,細究之下,竟發現他的劍璏③不是尋常的寶玉,而是一塊品相上好的安息香。”
“我其實并不确定恬弟龍淵劍上的劍璏就是安息香,我想他可能也不知道那是安息香。隻是隐約聽他提起過,那塊散發異香的木料好像是某次直搗匈奴龍城⑨後的戰利品。因為聞起來提神醒腦,所以他便做成了劍璏,和龍淵劍一起常佩腰間,這樣夜間處理公務時也能保持清醒的頭腦,甚至到了戰場上也能讓人更警醒。”
魏缭哈哈一笑,“如此勤勞王事,夙夜匪懈,難怪先帝在諸将相中最為偏愛他。”
白天也幹,晚上也幹,蒙恬這種夜以繼日忠心賣命的打工人簡直是天生的996聖體,别說封建皇帝喜歡,就連現代資本家都要為争搶這樣的社畜擠破了腦袋。
孟嘉努力擠出一個禮貌的微笑,“恬弟從小就是這樣心性堅韌的人,隻要是他認定的事,從來不會懈怠,以至于忙得連娶妻生子這樣的人生大事都顧不上了。”
“先帝倒是有心替他考慮人生大事,隻可惜……”魏缭似笑非笑地搖了搖頭,點到為止。
孟嘉擠出來的微笑看起來更加禮貌了,“是他辜負了先帝和公主的錯愛,所以如今才過得像個大齡鳏夫一樣。”
烏氏珠對丈夫嗔怪怪,“大齡鳏夫?哪有人這樣說自己未婚弟弟的?”
孟嘉一臉恨鐵不成鋼,頭疼道,“他如今也三十有四,尋常男子到了他這個年歲,恐怕孫子都抱上了。他呢,無妻無子,又幽居家中,和大齡鳏夫有什麼區别?”
魏缭關懷道,“說到令弟,他最近如何了?說到底,他也是為了公主奔走才被今上罷官,幽居家中。”
孟嘉面露難色,“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他近況如何。”
“怎麼?你沒去看過他嗎?”
“我一聽到他被罷官幽居的消息就去了蒙府,可是卻吃了閉門羹。守門的衛兵說我隻是一介商賈,且因為入贅改姓不再是蒙府的人了,所以沒有資格探視。”
魏缭的言辭犀利而冷冽,“不過是些趨炎附勢的卒類罷了,蠅營狗苟,如蟻附膻④,不恥于人前!”
“不恥于人前的是我。”孟嘉的笑容有一絲苦澀,“秦自商鞅變法以來,一直支持重農抑商的國策,商賈雖腰纏萬铢,卻并不受人尊重,何況我不僅是地位低下的商人,還是最為秦人不恥的贅婿。先帝在時,像我這樣身份的人,都是要被送到前線去沖鋒陷陣的⑤。”
魏缭安慰道,“大部分男子入贅女戶的理由要麼是太窮娶不起妻子要麼是為了逃避賦稅徭役,像賢伉俪這種因愛結缡(成婚)⑥的夫婦還是少見。”
烏氏珠其實一直清楚丈夫孟嘉這麼多年身為贅婿的妥協和隐忍,她也心疼他的境遇。不過,即便他們之間有重新選擇的機會,為愛妥協的也隻能是她的丈夫。
于她而言,愛情誠可貴,家業價更高。假如孟嘉當初沒有妥協入贅,她也就把他當作另外一段露水情緣而已。
“我沒有後悔和阿珠在一起。隻是我不僅是一個丈夫,還是一個兄長。眼見兄弟有難,我卻無能為力……”孟嘉的眼中雖有失意,但更多的是自責。
“作為蒙氏族中的第一個失官的不肖子孫,我很能理解從雲端跌落的痛苦。而且,恬弟自小便是蒙氏宗族精心培養的宗子,他一步入仕途便憑借攻齊一戰拜為内史,成為秦廷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其後攻打匈奴和戎狄又戰無不勝,起點太高,仕途太順,從雲端跌落下來也會更痛。更何況,他遠比我要驕傲得多,我很擔心他會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
魏缭勸道,“恬者,安靜淡泊,或許他對自己被罷官一事比你想象的要泰然自若。”
孟嘉搖了搖頭,“我們這種家族出身的男子自小就被寄予厚望,精心培養,鼎力扶持,都是為了日後能夠出将入相,光耀宗族。若是仕途困頓,那就相當于自己過往的人生都被否定了。”
“可是觀如今執事長的情形,官場失意,情場和商場皆志得意滿,未嘗不是一種柳暗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