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郎中令趙高的府邸之内,今夜亦是個不眠之夜,不過與二世孤身一人的惶惶然不同,趙氏兄弟的狂歡才剛剛開始。
“大兄,我不明白,您既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扶持今上即位,為何又要散播今上得位不正的流言呢?”
趙高放下手中禦賜的旨酒,斜靠在榻上瞥了一眼在下方極盡谄媚的胞弟趙成。
“這流言豈是我們散播的?空穴不來風,我們隻不過是推波助瀾,讓陛下警鐘長鳴而已。再說了,若陛下皇位穩固,又哪裡有我們這些新貴的用武之地。”
如今趙氏一族全靠這個大兄提攜,趙成的臉幾乎笑成了一朵花,十分知趣地給趙高再添了一卮旨酒,拙劣地逢迎道。
“還是阿兄有遠見卓識。隻是可惜了,先帝所立之大臣皆天下累世名貴人,積累功勞日久,有他們在,我們這些新貴恐怕永無出頭之日。”
趙高的唇角勾出一抹陰毒的弧度,“那就一步一步除掉這些累世公卿,讓他們給我們騰位置。”
趙成有些遲疑,“可是大兄也說了,他們都是累世公卿,而我們隻是新貴,如何能扳倒這些天之驕子呢。”
“緻人于死地,莫過于構陷其謀反。”
短短一句話,竟比凜冬之夜還要寒涼。
趙成被震懾住了,有些愣愣地道,“大兄是說那些長篇累牍的不臣知罪和名單都是構陷?那……那陛下真的回信嗎?”
趙高獰笑着點了點趙成,“謀反這種事情對人主來說就是逆鱗。甯可錯殺,不可放過。在這件事情上,陛下除了我這個‘全心全意’忠心為主的老師,還能信任誰呢?借着陛下的寵信,莫說累世公卿,就是天之驕子還不是任我這個卑賤之人魚肉。”
趙高的獰笑也讓昆弟趙成有些發怵,阿兄的膽量最近越來越大了,看來是禦酒的緣故。
從前阿兄飲用家中釀造的春酒誤事,差點被蒙毅按律治死,如今飲用了禦賜的旨酒,竟然膽大如此,他得機會也要嘗一嘗這禦賜的旨酒。
“那長安公主和我們一樣是扶持陛下即位的,大兄為何将她視作眼中釘非要除去呢?”
“其實長安公主早該死了。”
聽到大兄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麼一句話,趙成隻以為他是恨極了長安公主才有此詛咒之言,忙不疊地連連附和,“沒錯,沒錯,得罪了大兄的人都該死。”
趙高卻是哈哈大笑,像對待狗一樣摸了摸弟弟的頭,他這個弟弟隻顧着像狗一樣拙劣逢迎,哪裡知道他的深意呢。
他曾在癫狂陰鸷的夢中窺見過長安公主的命運。
長安公主是早該死了,早該死在那個幽冷晦暗的沙丘行宮。
可惜啊,天命亦有變數。
“若非她在沙丘行宮聰明地審時度勢,及時抓住機遇向陛下稱臣表忠,你以為陛下會容忍她活到現在嗎?”
趙高捏住漆卮的柄晃了晃裡面的禦酒,“可惜啊,她不懂得在諸子奪權中最忌朝秦暮楚,被所謂的手足之情絆住了腳,難以硬下心腸來一條道走到黑,不然豈會被我抓住了把柄?所謂婦人之仁,難成大器啊。”
說罷,他搖了搖頭,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既然長安公主非要不知好歹地将他視作眼中釘肉中刺,那麼她非死不可。
天定勝人,人定亦勝天。天命再如何變動,他趙高終究還是推動天命回到既定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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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你這個從不飲酒的人還能請我這個嗜酒如命的人來這善水居品鑒新酒。”
魏缭替積年的好友茅焦滿上一樽,“我們兩個都是客居秦國數十年的異鄉人,歲首十五阖家團圓,也隻有我們兩個老家夥湊活在一起飲酒相伴了。”
茅焦揣着手瞅了瞅漆樽中的美酒,并沒有着急飲用,而是道,“冬日宜飲黃酒,暖人心肺,怎麼今年善水居新出的佳釀卻是清酒。清酒夏日飲用沁人心肺,冬日卻是寒徹心扉啊。”
魏缭哈哈一笑,解釋道,“老兄有所不知,此酒名為不老泉。釀酒的泉水取自燕地薊縣玉泉山上的一眼玉泉。茲山之泉,水清而碧,澄潔似玉,鳴若雜佩,色如素練,逶迤曲折,蜿蜿然若玉泉垂虹,故曰玉泉。”
“善水居的執事們遍尋天下泉水,用銀鬥稱量,發現此泉水每鬥僅重一兩,為最輕,說明水質最清最佳。更神的是,其泉水夏日冷冽甘甜,冬日溫潤宜人,恰似玉泉生春。所以冬日飲用此酒并不會‘寒徹心扉’,反而比黃酒的暖人心肺更勝一籌。”
茅焦聞言才從袖中伸出手去品鑒魏缭“吹噓”的美酒不老泉,飲罷,果真如魏缭所言,令人遍體升溫,周身通暢,更兼一股木質甜香,香氣延綿悠長,令人回味無窮,不由道,“此酒獨有一股木質幽香,卻是為何?”
“玉泉山上遍生松柏,松柏上的白雪化入玉泉之中,使得泉水自帶一股松柏的木質清香。松柏千年不衰,四季常青,松針浸泡過的玉泉水冬日飲用有益肺舒心的效,而柏葉浸泡過的酒有辟邪的效用,所謂延年益壽,不老之泉,便是如此吧。”